我以為，這個世界一如我眼見那般，我一直以為，眼見的世界，簡單如一。
    我用了近半個月才消化軍師給我講的知識，按他的說法，整座城他的地位最高，言生次之，但身為妖怪的軍師，不方便在人群中久留，以防被“嗅覺”靈敏的人發現，人和妖已經鬥爭了近千年之久，妖怪的數量不斷減少，而除妖師卻翻倍增長，聽軍師說，每一百個人中，就可能藏有一位除妖師，雖然言生也不是常人，但身披戰甲，常人無法看透，更何況言生很少露麵，城民總覺得他位高權重，身為統治者定然不能說見就見，這份神秘感一直保持至今，所以倒也沒人發現他的不同。
    “蒼槐，本是控鬼之木，但若與精金混合，便能起到定身的作用。”我記得半個月前軍師這樣解釋道，“衍分鬼和靈，鬼如旋渦，需要不斷吸取生命之力；靈如水霧，可融於萬物，若不加以修行，遲早有一天會消散得無影無蹤，而鬼不同，隻要不斷吞噬生命，便可永生。”
    “所以鎧甲是為了防止言生……”
    軍師點了點了頭，“鬼和靈類似，都是無實體的生物。”
    “那……言生該怎麼修行？”
    “擬靈塑魂，方法有二，不斷疊化其他生物的靈魂，以便為其所用；或是強化掌控生命的能力，借助術子彌補消散的靈魂，雖然不會傷害其他生物，但若要使用這種方法，需要冒很大的風險，沒有天賦，又固守道義的衍化靈，修行的步伐遠不及消亡的速度……”軍師似乎看出了我的擔心，他笑了笑，“你的相公可配得上【天賦異稟】這個詞，他的靈魂可不比你的弱，我也曾是他的老師，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他已經能夠熟練地引導簡單的術子了。”
    我始終一知半解，但也能大概聽懂軍師的意思，人處在行者之列，依靠靈魂支撐肉體，而生命之力則是其中的媒介，靈魂沒有大小之分，也沒有具體形狀，預和營好像是兩個極端，前者不配擁有靈魂，後者則不需要它，像我這樣的凡人，靈魂就像是樹幹那般重要，樹的高矮大小，枝丫的繁密程度，都和靈魂的強度有關，而生命力既是養分又是樹根，任何生物都是生命力的集合，又在不斷獲取外界的生命，倘若空有一副強大的框架，沒有足夠的養分供給，也隻會變成一塊枯木，肉體則好似樹葉和表皮，它既是外顯的特征，以此來分辨樹根的好壞，它又是儲存生命的容器，所以我吃飯，就是一個在攝取生命的過程。
    軍師始終好奇，我這般弱小的身軀，貧瘠的生命之力，為何擁有如此強大的靈魂，像是一根光禿禿的樹幹，僅有樹幹而已，半個月過去了，我連感知術子的能力都沒有學會。
    【說不定可以和將軍並肩作戰，你願意嗎？】軍師的話始終回蕩在我的腦海之中，可每過一天，隨著太陽東升西落，我愈發懷疑自己，我真的有那個能力嗎？
    新婚之喜，轉瞬即逝，這半個月我沒有言生的任何消息，好像和以前一樣，短暫的見麵過後，便是長久的分別，往日的我，雖然總是期盼與他相聚的時刻，但分別並不會給我造成困擾，今日卻不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愛一個人的表現，我隻希望一覺睡醒，他已在枕邊。
    每天除了吃喝拉撒，便是在軍師的書房裏冥想，他說人的心，是靈魂和生命力交接的地方，老話常說【心想】，其實並不是心在思考，而是感悟靈魂的方式，借由靈魂的視角，探知萬物的存在。
    “您能把我也變成言生那樣的狀態嗎？”
    “不能。”果斷且幹脆，並沒有商量的餘地。
    “為什麼？”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不明所以，我也不再多問，這些天我幾乎沒有一點進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軍師安排我今天休息，放鬆心情，不必急於求成。想來我好久沒去逛集市了，看看能不能買到些新奇的玩具，雖然言生並不是去打仗，僅是去臨城辦事，但倘若他回來後看到我準備的禮品，定會再次展露笑顏，我的腦海中仍然忘不掉他開懷大笑的模樣。
    城中對於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以前隻有在陪膳時，才能獲得準入的資格，如今不再有人阻攔我的腳步，但我卻從來沒有逛過，問清了路線，謝絕了他人的陪同，今天我才終於有時間一睹城中的風采。
    “聽說了嗎？老王家的孩子不是他的！”“那是誰的？不會是我的吧？”“你想得美，誰看得上你？二十好幾了，還打光棍！”“他那是沒錢，窮光蛋一個！”集市裏魚龍混雜，叫喊聲，吆喝聲無處不在，人們隨意閑聊，無所顧忌，不同於城南的集市，這條街明顯更加幹淨整潔，商鋪攤販頗有講究，像是簡易棋盤似的，錯落有致，一掃而過，皆是琳琅滿目的商品和稀奇古怪的玩具，就連來往的行人也不同於城南，人們的衣著穿戴鮮有寒酸的模樣，言語間也沒那般粗俗。
    “天下茶館可熱鬧了，聽說從臨城來了位說書先生。”“說書？說什麼？”“去了才知道啊！不好聽能這麼熱鬧嗎？”
    這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天色尚早，買禮品的事可以先放一放，這個熱鬧我可必須要去看看！跟著說話的路人行至茶館，不得不說，眼前的房子確實氣派，雖然我並不懂，但這座茶館更顯奪目，整條街隻能用富麗堂皇來形容，而這座茶館更甚，像是絹紗綢緞上的一顆明珠。忽然，人群中傳來一陣喧嘩，我湊近了才發現，一個布衣貧農被幾名彪形大漢扔了出來，人們作鳥獸散狀，借由空隙，我才擠了進去。
    “說了不要，還賴在這裏幹什麼？這是你能待的地方？”
    “求求你！求求你！把我的菜收了吧！”
    “滾！”一聲怒吼，大漢們不再囉嗦，紛紛回到茶館，眾人像是躲瘟疫一般繞開了農民大叔。
    我心裏不是滋味，想上前幫忙，但我怕這會影響言生的聲譽，伸手摸向錢袋，我從其中摸出一塊銀子，趁著沒人注意，我假裝一個趔趄倒向農民，我看著來時的方向大聲質問：“誰推我？”
    眾人互相張望，誰也沒有承認，大叔正要伸手扶我起來，我轉身將他推開，順手將銀兩塞入他的領縫，趁著他發愣之際，我破口大罵：“你是個什麼東西？也敢碰我？”
    “哎呦，這位爺可千萬別生氣！”一名身著白袍的男人從茶館中走了出來，丹鳳眼，細柳眉，修長的手指在空中打圈，他扭動著身軀像我走來，伸出手懸在我的麵前，“您可千萬別生氣！”
    我愣在原地，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男人，不同於我結親時的妝容，他的男性特征更加明顯，高挑的身材，單薄的肩膀，雖然看似柔弱，但仍然無法讓我忽略他臉上的英氣，許是我發愣的時間有點久了，男人略有疑惑，他微皺眉頭，俯身靠近，我趕忙收回視線，站了起來，我清了清嗓子，將聲音壓低，“聽說，你們這來了一位說書先生？”
    “有的，特意給您留了位置。”
    “哦？”我不解，“你知道我要來？”
    “不管您來不來……”說著，他揪起大叔的衣領，忽而揮向一旁，隻見大叔應聲落地，連滾了幾個跟頭，全程男人始終微笑地看著我，“這裏始終給您留了一個位置，隻等您來，也隻有您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