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桃枝！”
    幾聲急切地呼喊，將我從睡夢中喚醒，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瞥向小窗，窗外仍舊漆黑一片，並無任何光亮。
    “別睡了，快起床。”說話的是我的師父，已然入冬，但他的額頭竟滿是細汗，這十年來，他負責我的起居，更負責教會我如何服侍主人。
    “天還未亮……”話雖如此，但我還是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
    “老爺回來了，打了勝仗，點了名兒要你來！”
    “老爺？”瞬間清醒，我趕忙換好衣服，“午膳？”
    “晚膳！日落前老爺要忙公事，待到日落後，再喚你入府陪膳。”
    “可現在太陽都還沒升起，我……”
    “準備準備，上街物色些小禮，討得老爺歡心。”
    我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待師父離開，我坐在床邊等待，不出片刻，下人們已經將木桶蓄滿了熱水，在我幾番表示定會認真梳理，師父才讓本該伺候我的下人們退去，他關好房門，再三叮囑——定要討得老爺歡心。
    十年前，老爺行軍時遇到了躺在雪地的我，麵對這個奄奄一息的瘦小男孩，他給予了我再生的機會，更出乎我的意料，這十年來他禁止我幹粗活，僅是安排我在城南的軍防打雜，不過是些毛皮小事罷了，師父教我如何以一個下人的姿態生活，但似乎周圍的人並不敢招惹我。
    七年前，是我被老爺救起後第二次見到他，他突然喚我進府陪膳，嚇得我不知所措，師父也不知道該如何教我，畢竟他也不曾見過這般要求，但老爺不在意我的失禮，他甚至命令我，用膳時喚他全名，那時候我傻乎乎地答應了，事後向師父提起，嚇得他一連幾天不敢靠近我，待老爺為我設立了單獨的房間後，師父終於向我坦白，他在府中做了十五年的下人，從來都未曾聽說過老爺的全名，在我向他訴說後，他親自入府謝罪，生怕老爺要了他的命。
    四年前，老爺第一次戰敗，正堂中隻有我們兩人，他好似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不知道他為何告訴我，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是靜靜地聽著，即使他喚我吃些東西，我也不敢有所怠慢，旋即老爺笑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豪爽如凱旋一般，然後他不再談論戰事，開始說些沿途的風景，或是各地特產，我知道，隻有我見過不一樣的老爺，他說起來話滔滔不絕。
    清晨的光總是那般微弱，待我著裝完畢，那道光已然強烈，它們透過大開的門窗直射入房內，總是在不經意間，它的變化如此突然，仿佛清晨隻是一瞬，我總以為它在我的眼中留下了痕跡，但等我再次回味時，它已經變得如此熱烈，一如早市那般，變化如此突然，我竟不知道人群何時變得如此密集，正如我的人生，好似夢境一般，我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
    早市在城中最為熱鬧，尤其是城南的早市，數不清的攤販，數不清的趕集人，像我這般年紀的人並不多見，實際上，集市中不止有人，更有數不清的妖怪，雖然看似人形，但老爺告訴我，他們隻是為了不造成混亂，他叮囑我，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哪怕是我的師父也不行，他說：“人們需要接受的時間和契機，但妖怪不該躲在陰影之中。”
    我曾經以為這隻是一句玩笑話，直到我親眼見到老爺的軍師變成一隻鳥，碩大的體形眨眼間變成一隻巴掌大的鳥，一隻純白的鳥，嚇得我將碗筷震落到地上，老爺並沒有怪罪，他反而訓斥軍師不夠謹慎，責怪他沒有給我接受的時間，他說：“妖怪和人一樣…不…他們比人更強、更適合生存。”
    “聽說了嗎？將軍凱旋！”“回來了？”“要說對比城主！還是這位將軍好啊！”集市裏鬧哄哄的，人們七嘴八舌，毫不避諱，如入無人之境，更不怕引火燒身。
    我很開心，至少證明老爺的政績深得人心，雖然他常年征戰在外，但他頒布的城令無人敢違抗，更無一人稱壞，百姓們生活富足，安居樂業，但仍舊限製不住他們的談資。
    “我家閨女那般漂亮，要是能嫁給將軍就好了。”“你想得美，將軍不近美色，倒是聽說他養了個男寵。”“男寵？將軍好這口？你看我長得如何？”嬉鬧無所顧忌，但他們的聲音精確地穿入我的耳中，這讓我很不是滋味。
    老爺喜歡玩具，各式各樣的玩具，尤其是消磨時間的木鎖，他很聰明，總是在我吃飽前便完成了解鎖，待我們分別後，便要我將那些玩具帶回家中，我不會玩，更不舍得將木鎖重合，放在陰暗的地方，生怕它們發黴。
    上次見到老爺是什麼時候？應該是七個月前，他同樣是凱旋，我同樣準備了禮品，隻是那次他有些悶悶不樂，卻不像以往那樣對我訴說，有時候我會迷失自己的身份，總以為我的特殊是接近老爺的理由，我也曾惹過他生氣，但他並沒有大聲嗬斥，也沒有怪罪於我，僅是沉默不語，麵若冰霜，若不是他一反常態，我還察覺不到他在生氣。
    【……】
    萬事俱備，我隨著下人們進入正廳，老爺已在座位上等候，他身披鎧甲，麵無表情，不等他下令，下人們已然退去，這些年他們早已知道規矩，我跪在門前，畢恭畢敬地行禮。
    “你又忘了。”他冷冷地說道。
    “行禮，當是下人該做之事，請老爺……請言生莫要怪罪。”
    “進來吧。”
    我如實照做，將禮品放在他的右手邊，旋即退回我的座位。
    “這次是什麼？”他瞥了一眼禮品，卻並未伸出手，視線重新回到我的身上，“你有心事？”
    我不打算隱瞞，“桃枝不解，我對於言生來說是什麼身份，為何享受獨特待遇，又為何獨受恩寵？”
    “寵？”
    “我是老爺的男寵嗎？”
    他猛地拍向桌麵，怒目而立，我這才反應過來，完了，我又惹他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