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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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是我此刻唯一的感受,我木訥地望著男人消失的走廊,一時竟讓我不知所措,肚子的咕咕叫聲抗議著我的呆滯,我關好門回到家中。
我想起兒時看的電視劇,相戀的情侶因為離別,變得茶飯不思、萎靡不振,我並不理解,隻是把它當作劇情需要,可現在的我居然也變得如此狼狽,我知道原因,但承認需要勇氣,二十多年來我從有過類似的感覺,我無法確定。
將突然造訪的男人寫入日記,雖然不是夢境,但我總覺得他很奇怪,無法言說,但直覺告訴我——他對我很熟悉,他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麼。
我仰頭看向時鍾,指針如常轉動,從未如此平靜地等待零時到來,側身看向窗戶,壓迫感隨時間而激增,我跪伏在窗前,迫切地迎接月光的覆蓋,我發現它來了,我知道它來了,我的感覺從未如此準確,熒光愈發明亮,冰冷入眸,寒意四起。
忽然,那個奇怪的男人出現在我的腦海,他的麵容似乎在我的思緒中早已留存,我的腦袋嗡嗡作響,思考讓我頭痛難耐,他在我的腦海邊緣遊蕩,卻始終無法抓尋。
嘀嗒!
【……】
我側躺在冰冷的石頭上,娘親為我蓋了草皮,她坐在石頭邊,將身子縮成一團,我們倆的頭靠在一起,耳邊已是娘親的鼾聲,但我始終睡不著。
暴風雪呼嘯著在山洞外肆虐,身處洞內,免受寒意的侵襲。一場戰爭,從我出生前持續到現在,我是在逃難中降生的,聽那些大娘們的閑言碎語,我本不該出生,隻是我的娘親執意如此,我的父親曾經不止一次想要偷偷把我殺掉,但娘親總是把我救了回來,她說【我不拖累你們】,她真的做到了,擠不出奶,她隻靠蠻力;分不出我的吃食,她索性餓著肚子,父親在逃難中染病死了,娘親隻是簡單地將他埋在林間,從他的布袋中取出口糧,怕傳染給我,娘親獨自吃下了父親的餘糧,大病數月,她終於第一次求人,求他人照顧我,娘親願意用吃食報恩。
風雪連成一道白幕,呼嘯著灌入山洞,還未搭建完畢的石牆轟然倒塌,嚇得我困意全無,幾名精壯男人趕忙上前補救,折騰了許久,終於搭好了石牆,山洞內頓時靜了下來,隻有偶爾的沙沙聲,那是風雪順著細縫好奇的探尋,我伸出有些僵硬的五指,牽起娘親的手,她睡得很沉,並未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醒,娘親總是陪我左右,睡覺時讓我倍感安心。
在我剛剛學會走路時,我們逃難來到一座村莊,娘親告訴我,大火幾乎燃盡了一切,直到三天三夜後,隻剩幾縷黑煙,娘親這才捂著我的口鼻,隨著眾人進入村莊,尋找一切可能用到的東西,她找到一塊皮料,卻被惡人無禮地搶去了,好在眾人聲討,惡人才悻悻地丟下一塊布料,娘親在村外拾了些幹草,編成一塊草皮,伴隨著我長大直到如今。
【這個冬天,甚是難熬。】娘親睡前抱怨著,初晨時暴風雪忽然襲來,我們在寒風中挪步了一整天,幾近崩潰之際,終於尋到了這個山洞,隨著最後一抹光亮消逝,我們終於安頓於此,木柴所剩無幾,人們圍著火堆,裏外數層。
我冷得發抖,冰冷的石頭不會因為我的到來而變得溫熱,雖然蓋著一塊草皮,但我身上的熱量仍然在快速流失,不同於以往,今天娘親給我分了很多幹糧,直到現在我的肚子仍然留有食物,我努力將四肢縮到草皮之下,盡可能地保存體溫,但事與願違,我仍在顫抖,但是娘親曾告訴過我,顫抖說明我還在活著,還在努力地活著。
我還記得今日正午時分,風雪遮住了天空,但仍是這一天最亮的時刻,我不夠高,直立時僅僅達到娘親的腰腹,雪越積越深,它們讓我舉步維艱,最深處甚至沒過了我的胸口,無論是落腳,或是抬步,都在迅速地消耗我的體力,像是一灘爛泥在拉扯,不出片刻,我已經氣喘籲籲,娘親提起我的手臂,扣住我的腋窩,娘親讓我將身體倚著她,借著她的力量向前挪步,她知道我累,分給我如同往日三天的吃食,好讓我有力氣堅持下去。
困意襲來,但寒意仍然不願放過我,迷迷糊糊,我遊蕩在沉睡的邊緣,意識愈發模糊,我握緊娘親的手,陷入夢鄉。
我夢到數不盡稻穀,吃不完的花蜜,我夢到一身完整的衣服,一雙厚重的鞋,先生教我認字,戲班教我識曲,我夢到蔚藍的天空萬裏無雲,溫暖的日光遍布全身,我夢到娘親正在做飯,白色的炊煙直入雲霄,食物滿溢,沸騰的水泡直勾我心,我伸出手想要偷吃,娘親製止了我,那觸感像是軟綿綿的楊絮,我不解地看著娘親,她的手好似遁入煙中,我撲上前,竟消失不見。
“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我睜眼雙眼,隻看到兩個男人正在抬我的娘親,向著洞外走去,娘親並未反抗,仍然保持著坐立的模樣,我跌下石頭,隻感覺全身酸痛,手腳並用,我撲上前拖住男人的腿。
“她死了。”耳邊滿是咒惡。
“她死了!”
“她死了……”
男人抬起腳,衝著我的胸口猛踹,幹糧碎成一片,從我的懷中落到地上,他扼住我的脖頸,將我一並拖出山洞,沒有人阻止,他們隻顧著一窩蜂地撲向幹糧,哄搶伴隨爭吵,躁動遠勝風雪。噗的兩聲,男人將我和娘親丟進雪地,隻是一瞬,我便失去了她的身影,掙紮著從雪中爬了出來,她仍然保持著昨晚睡前的模樣,她仍然保持微笑,她的手高舉過頭頂,那是她牽我的動作,我撫上她的手心,如同石頭般堅硬,如同石頭般冰冷,雪停了,一如她停止的心。
人們早已離去,沒有人搭理我,沒有人看我一眼,沒有人在意我的娘親,沒有人關心我們存在的曾經。雲散了,我終於看到了太陽,冬日的光並不溫暖,寒意仍然包裹著我的身軀,我的手太短,腿也不夠長,即使娘親縮緊身軀,我也無法將她環抱,我拉著她的手,耳邊隻有我的心跳聲,我不再顫抖,不再害怕,不再奔波勞頓,隻是依偎在娘親的身邊,隻是一直依偎在她的身邊,從我降生的那一刻,一直如此。
忽然,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問我:“想活下去嗎?”
我想回答,但是發不出聲,我想搖頭,但已經沒有任何力氣。
“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我的父親不願給我起名,娘親在桃林中生下了我,她喚我桃枝。
“你多大了?”
可能十二歲吧。
一聲馬嘯,他遮住了太陽,但我卻感覺到了一絲溫暖,融入胸口,久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