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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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房間總是透著一股潮氣,牆根處已經布滿了苔蘚,狹小的房間僅有一扇不大的石窗,窗間用鐵條封死,一如房門那般,生怕房中的我逃了出去,可就算大門敞開,我又能逃到哪裏去呢?這方圓百裏曾是我的家,而現在的我卻在家中的地牢裏發呆,我抵著牢門,看著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牢獄,像是漆黑的漩渦,吞噬著所剩無幾的光亮,偌大的“地宮”,隻留我一個人哀嚎。
臨近黃昏,我帶著吳安投降了,戰爭僅持續了半日,便以我方慘敗告終,我不知道死傷如何,也不想知道,但追隨我的吳安,自從被叛軍俘獲後便與我分別,時間在我眼前已經失去了意義,我不記得分別了多久,隻記得他眼中的不舍和對死亡的恐懼。
但我並不怕死。
我隻是不想再做一顆棋子,一顆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戰的棋子。
或許我應該在投降的時候等吳安說完,說出他一直想說的話,他總是以下人自居,可他終究不是那些卑微的奴仆,我賜予他學習的權利,每當他遇到不懂的問題,總是謙卑地向我討教,竟可能地靠近我的身軀,卻又不敢帶有半分失禮,我身為林家少爺,早在我尚為母胎之時,就已經被家主定下終身大事,而我也從未在意過這生活中的小插曲,可事到如今,落魄之時,我再接受這份感情,豈不是無賴小人?對於他來說,現在的我應該給他自由,或許這才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腳銬並不緊束,但它們卻很沉,無論我用什麼樣姿勢,金屬與我的腿骨相互摩擦,幾番折騰,猶如皮開肉綻一般,我扯下衣袖,將其墊在腳踝,這才略微緩解疼痛,我靠在冰冷的牆上,僅有暗淡的月光與我相伴,聽說叛軍善待俘虜,但我這種名銜的人,對他們來說應該沒用了吧。
想起小時候,父親逼我練武,我並不擅長使槍,但他要求我樣樣精通,不敢違背父親的要求,我隻得更加努力地練習,但天賦使然,我總讓他失望,失望的結果便是將我扔進柴房,陰暗潮濕的小屋子,像極了現在的牢房,隻不過柴房裏的濕氣滿是樹木的清香,不同於民戶那般簡陋,林家的柴房從不儲存黴變的木材,我曾以為那是這世界最惡劣的環境,沒想到竟有如此落魄的時候。每當父親懲罰我的時候,他不允許任何人給我送飯,連我的母親兄弟也不敢忤逆父親。當我十歲生辰之時,父親送了我一件禮物,一位大我兩歲的侍童,他陪我習武,聰敏的他幾乎一學就會,趁著武師休憩十分,他負責指正我的錯誤,但我仍舊是父親眼中的庸才,柴房依然是我常眠之地,但和以往不同的是,侍童總會偷偷給我遞些吃食,他似乎並不怕父親的指令。
我扭動著身軀,斜眼看向頭頂的牢窗,忽然有種錯覺,我輕喚一聲:“吳安,你在嗎?”無人回應。
忽然,一陣輕踏回響於地牢之中,像是堅硬的鞋底在青石板上徘徊,不緊不慢,毫無章法可言,我想起身查看,但卻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我期待被處決?或是放任我離去?亦或是站在敵軍之中,揮刀麵向昔日將士?我不知道哪種結果更適合我,更不知道哪種結果是好,或是壞。
響聲不停,但似乎聲音的主人對我並不感興趣,忽遠忽近,他像是在消磨我的耐性,等待我率先乞求。我沒有出聲,隻是一動也不動地靠在牆邊,昔日高強度的行軍,消耗了我不少精力,如今雖然看似悲慘,倒也落個清閑,隻是這耳邊的聒噪有些惱人罷了。
我想起了娶親的那一天,新娘來自遠方宗親,比我的年齡大一歲半,一個我從未見過麵的女人,迎親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我並沒有身為新郎的喜悅,若不是要遵循繁縟的禮節,我倒希望我是個局外人。父母顯然非常滿意這宗親事,林家上下像是過年一樣喜慶,我騎在馬上,處於隊伍的前列,牽馬的人便是吳安,行路時難得的清閑,我俯視著他的身軀,常年點頭哈腰的他已經不再挺拔,若是讓他直起腰身,怕是要比我高出半個頭吧!我輕喚一聲他的名字,隻見他呆呆地回頭望著我,僅是短暫的停留,他低著頭不再目視我的眼睛。
“少爺……”
“我大喜的日子,你怎麼愁眉苦臉?”
“我很開心。”吳安再次抬起頭,他的表情很好地詮釋了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小人替少爺感到開心。”
“我可賜予你一個願望。”
“願望?”
“榮華富貴或是自由之身,任你挑選,這大喜之日,我盡量滿足你。”
吳安怔怔地看著我,許是沒料到我會這樣說,他半張著嘴,可能是在權衡兩者的利弊,又或是另有其他打算。
“想好了嗎?”
“我想讀書,我想學習知識。”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回答,他的臉上仿佛寫著認真二字,好似心中早有想法,隻是他從不敢主動開口,我當即許諾,應允他學習的權利。我以為他這般年齡定然學不進去東西,隻不過三分鍾熱度罷了,可自從那天起,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每日有問不完的問題,即使傍晚時分,他也要待在我的書房中像我請教,我的妻子滿懷怨恨,常常在我的枕邊數落吳安,可我並不是一塊木頭,我知道他的用意。
人們常說瀕死之際,往日種種皆會重現,彌留之際心中所念,便是這一生的遺憾,我癱在這冰冷的牢房,不住地打哆嗦,那回響的腳步聲依然不停,我清了清嗓子,將喉中的汙漬啐出,目視前方,黑暗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
“是殺是剮,悉聽尊便。”
忽然,一雙幽綠的雙眼自黑暗中顯現,它們死死地瞪著我,並未眨眼,片刻,一聲陰柔從黑暗中襲來,遠處的腳步聲戛然而止,“你能看見我。”句尾沒有疑問,它隻是在陳述事實。
“開戰前,我便知道你們並非等閑之輩,投降之時我才發現,你們並不是人。”
“……”
“鄙人雖然年幼,倒也見過妖怪二三,但從未見過如此統一的軍隊,竟然全由妖怪組成。”
“人尊而妖卑,念王許我平等,我便竭力而戰,無論人妖,皆為自由。”
“所以你代表了你的正義。”
“我隻是代表了我的私心,你呢?榮華富貴或是自由之身,任你挑選。”
我有些驚愕,這話中的字連同語氣,都像極了曾經高傲的我,仿佛這雙眼睛的主人洞悉了我的一生。
“隨你而降的人,他沒有選擇。”
“我想帶他走!”
忽然,一股惡寒向我襲來,一道黑色人影漸漸靠近,我看不清他的樣貌,僅是大概輪廓在牢門旁站立,眼睛愈發明亮,像是黑夜中的星辰,但他已然外露殺機。
“我想帶他走!”我毫不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