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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過生性風流不羈,自古墓出來後,惹下眾多相思。待與小龍女相會於情花穀時,兩人已雙雙染上情花之毒。公孫綠萼愛慕於他,其母裘千尺以解藥要挾楊過娶她女兒。楊過不依。周旋時無意得知郭靖亦與裘千尺有殺兄之仇,二人一拍即合,商議以郭靖性命換解藥絕情丹。
    郭靖並無提防,竟與其同榻而眠。楊過假寐至三更,見他呼吸均勻,睡得極熟,便欲動手。隻消將貼身匕首輕輕一抹,割下他的頭來,情花毒便可得解,殺父之仇亦可得報。然而一路上百姓們的慘狀曆曆在目,他怎樣也下不去手。小龍女依計在門外接應,卻見他兩手空空,垂著頭溜了出來,有些詫異。
    “不盡快動手麼?時日無多了呢。”
    “姑姑,我總覺著定不下心來。”
    二人隻有十多天便要毒發,每過一天,便多一分危險。楊過摟住小龍女雙肩,低低歎息一聲。殺了郭靖,等於助力蒙古軍摧殘大宋子民。殺一人等於殺萬人……隻是,他恨恨地想,這些人又何曾愛惜過我楊過?世上憐我疼我惜我的,隻有姑姑一個人罷了。我隻消得了解藥,與姑姑隱居世外,自在逍遙便是。這江山與誰同姓,又與我有什麼幹係?想到此處,暗暗下了決心:“姑姑,你先回房歇著。我得手後,便來接你。”
    小龍女將頭倚在他胸口,片刻,道:“我不回去,在門外接應你。”
    楊過歎道:“也罷,這樣也好。”將她抱了一抱,又在她眼睛上吻一吻,心道:“若是能與姑姑長長久久的在一處,外人是死是活,又與我有甚麼關係!”
    二人正兩情依依,忽聞籬笆外似有動靜,暗道不好,忙收聲斂氣。果然園外那人見他二人沒了聲響,知行蹤已暴露,施施然自岩石後轉出:“表妹,好興致啊。”
    楊過上前一步,將龍女護在身後:“你是誰?”
    慕容複並不理會他,隻望著小龍女冷笑一聲:“好表妹,你那段郎也叫你毒殺了麼?是了,是了,那小白臉身嬌體弱,可吃不消這厲害法器。”
    楊過注意到他腳下有些蹣跚,說話聲也似中氣不足,右手向後假意去牽龍女,實則要摸腰間匕首。不想慕容複察覺,“哼哼”笑了兩聲,壓低聲音道:“臭小子,與你郭大爺共寢,怎的還帶刀啊?我若高聲喊叫起來,郭靖必然提防,臭小子,你的事便做不成。”又看向小龍女,道:“表妹,你將解藥拿來,做哥哥的這便轉去,你二人大可好好商議行刺之事。”
    小龍女淡淡道:“甚麼表妹、表哥的。我不認識你。”
    慕容複氣極反笑:“罷、罷、罷,今後便做不認識罷!將解藥拿來便是!”平息半晌,自覺有些失態,深吐出一口氣,道:“楊家小子,我是個外人,不願插手此事,無意以此要挾你二人。你莫要逼我出手。”
    小龍女附在楊過耳邊低聲道:“這人好奇怪。他那腿確是我所傷,過兒,我們將解藥給他罷,休在此糾纏。”
    楊過與小龍女耳語半晌,道:“既然是姑姑傷了你,將解藥先給你半丸。你莫起高聲,在此等候。待我殺了郭靖,便將剩下的半丸也給你。若叫喊起來,我二人自是死路一條,你體內寒毒發作起來,雖不至死,這腿必然廢了。”慕容複心道:“他倒聰明,我反成替他放哨的了。不成,郭靖死了,我在宋營裏如何安身?”又想起方才二人所言,正合憶淮所說蒙古人懸賞要郭靖人頭之事:“原來打這樣算盤。你要西川之地,無非欲以此為基業,複你那金國便了。好小子,若遇著別人,倒還罷了;可巧撞在我手中,這基業你可無福消受了。天可憐見!我慕容氏策劃二百餘載,可算等到這等良機!怪道機緣巧合落入那枯井中,原來諸事早有天意。既是老天爺以西川賜我,若不取嗬,蒼天譴我慕容複!這腿能值幾何?廢便廢了!”霎時間豪情萬丈,一顆心止不住咚咚亂撞,啞聲道:“好,依你便是。”
    小龍女自腰間取出一個小瓶,骨碌碌倒出指甲蓋大小一粒藥丸,掰開拋了一半過去。楊過見他咽了下去,便要抽身往回。慕容複卻又道:“且慢。”
    “小兄弟,如今四更已過,夥夫們即刻要起床做飯。你此時殺他,自己可脫不了身。”
    楊過冷冷道:“不勞閣下費心。”見東方已微有白光,恨恨地一咬牙,摟著龍女往回走去。
    郭靖向來起得早,不必雞鳴,近五更便自然醒。見楊過躺在外側打著鼾,兩個眼圈黑黑的。心道:“怎的累成這樣。想是前兩日趕路辛苦的緣故。”將被角掖好,輕輕跨至床下。他慣於每日清晨練功,隻是這些日子事情繁雜,沒空細參。隨意用了些早點,走了兩路掌法後,便騎著小紅馬,前往軍中點卯。慕容複聽見院裏馬蹄聲響起,鬆了口氣,運起輕功躍出牆去。
    五更天早市已開,但往來的人尚少。慕容複打聽了藥鋪坐落處,前去采購了些畢孛與上等蜂蜜。他昨日假意咽下那半粒藥丸,實則夾於虎口處,帶回去細細觀摩了一番。這藥丸乃玉蜂蜂蜜凝成,細膩如白玉。慕容複不曾見過玉蜂,但到底擅長藥理,能辨出其滋味與普通蜂蜜的不同之處,便補了一味畢孛以祛寒氣。
    待他準備停當,天尚未大亮。趕回府第時,憶淮正騎著馬急匆匆出門去,嘴裏還叼著塊軟餅。慕容複知他趕去點卯,閃身避開,悄悄自後麵繞至屋內,依計而行。
    郭靖回時,已近午時。他是個隨意的人,若是平日,自是在營中與眾人一同用些飯菜;隻是牽掛著府上無人照料,便回來一趟。楊過執意跟著他。不料剛進屋內,便見憶淮一把鼻涕一把淚,把幾個火爐往外砸。問了一通,才知道這小子好心辦壞事,說什麼晚上冷得很,隻管往屋裏加炭火。待仆役們去送早飯時,發現新來那位病公子已昏死過去,差點便斷了氣。所幸救治及時。郭靖聽個大概,顧不得他哭得慘烈,忙掀簾入內,隻見慕容複歪歪斜斜倚在床頭喝藥,性命無憂,才放下心來。
    慕容複待自己不留情麵,燒了張符紙喝下去。這招奇效,不兩刻便五內欲裂,麵如金紙。待眾人看時,俱以為是叫炭火熏傷了。王堅聽聞,把憶淮一頓臭罵,又親自前來探望,將服侍自己的仆役們撥了兩個過來。張玨聽聞,雖不以為然,看在郭靖份上,也令部下捎帶了些補藥來。隻有常忠笑到打跌,說是第一次知道大男人還這樣難伺候,比身嬌體弱的姑娘還容易磕壞些。
    郭靖見他一頭一臉的汗,忙上前將手握住,隻覺冷冰冰的:“怎會如此!”
    慕容複知他最是吃軟不吃硬,隻低低歎息一聲,並不答話。半晌,又道:“郭兄,我有話單獨和你講。”
    楊過站在床頭,冷眼看著兩人。聽他這話,心道:“這瘸子好生狡猾。早知他二人這般要好,昨晚就該下手除了他。此時將我等打發出去,想是要告密了。不如趁他倆說話的功夫,我與姑姑殺出條血路逃走。”正欲與龍女使眼色,忽又想到:“差點中計。他若果然與郭伯伯貼心貼意,何不直言?偏要耽誤到這會兒,還裝出這病歪歪的樣子。分明另有打算,我卻差點叫他唬住,自露馬腳。不妨靜觀其變。”便道:“姑姑,郭伯伯的朋友要與他說話,咱倆出去透透氣兒。”
    小龍女點點頭,隨他出去。煎藥打雜的仆役們也緊隨其後,將二人關在房內。
    慕容複用力坐直些,咳喘幾聲,低聲道:“郭兄,我是時日無多的了。”見郭靖急欲反駁,擺擺手道:“你不要勸慰,我自己都知道。”
    “我父親、母親,俱葬在江南一帶。好郭兄,待退了蒙古人,你好歹把我的骨灰帶回江南安葬。”
    郭靖哽咽道:“那是自然。”
    “那位老伯與那小女子,也都仰托郭兄照料。”
    見氣氛烘得差不多,慕容複便也紅了眼眶,歎息道:“天不假年!若能與郭兄共抗外侮,好歹做出點功績,到臨了也不至這般孤孤清清。”一言未畢,又淌出淚來,好不慘然:“這裏有金簪一支,是我母親的遺物。郭兄若不嫌棄,你我結個異姓兄弟,待天下太平時,帶上此物,替小弟在先父母墳前祭奠一二,也算是我這做兒子的孝敬一場。”言罷抬手拆下發冠,將簪子取出來。
    那金簪並非甚麼遺物,似乎是阿碧替他采買的物件。不過燕子塢家大業大,又是用在公子爺身上的東西,自然精致漂亮,非凡物可比。郭靖接過看時,隻見左端雕成鳳頭狀,盤金累銀,做工極細膩。鳳頭高高昂起,喙中含一明珠。鳳翅微張,似翱翔之態。鳳尾收纏於簪身,細看時羽毛曆曆可見。郭靖隻道他誠意托付,淌下淚來。猶豫半晌,自腰間取下一把匕首,遞到他手中。這匕首是郭楊兩家結義的信物,原不該贈予他人。然郭母所遺唯有此物,是故不得不如此。
    慕容複滿以為他要拿成吉思汗所贈金刀為信物,不想卻拿出這樣一把平平的匕首,不由有些失望,心道:“是我低估他了。能叫蒙古人聞風喪膽的人,能見著人就這樣掏心掏肺麼?平日裏做出個赤誠模樣,哄人賣命罷了。再者,想必他並非鐵了心為大宋做事,留著金刀做個後路。也罷!若快馬加鞭,三兩日便能趕到蒙哥帳下。這大冬天的,隻要麵容不腐,蒙古人自然認得他的頭。又何必非要金刀為證?”轉念一想,又覺這樣甚好。若郭靖真心結交,自己反欠了人情。這樣救他一命又取他一命,倒無虧欠。
    兩人各懷心事,忽聞門外一聲大吼:“乖兒子!”
    分明是歐陽鋒的聲音。隨即又聽見楊過叫道:“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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