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星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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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術連著睡了兩天,第二天將近黃昏的時候蘇醒,餓得發昏,好不容易下床找水喝上一口,被季七北看到,心驚肉跳將他扶回了床上。
    “這兩天,沒惹出什麼麻煩吧?”淩術披了件衣服在肩上,指尖輕點季七北的額頭:“坦白從寬。”
    季七北抓住他的手指,笑著交待了蒼青一事。
    “鳩遊肯定樂壞了。”淩術可以想象到師徒重逢的感人畫麵。
    “還有,祭司哥哥他……”季七北的笑容慢慢垮塌下來:“沒多少時間了。”
    淩術已經有了心裏準備,波瀾不驚道:“他活得夠久了,也該解脫了。”
    讚天遵循自然規律,無畏生死。
    “淩叔,我會成為讚天祭司嗎?”季七北揪住了衣袖,顯得十分不安。
    “有我在能讓你挑擔子嗎?真要成為祭司,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隻要淩術在,就能給予季七北安定感。
    “我也想救讚天”季七北伏趴在淩術腿上:“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急。”淩術愛撫季七北的頭頂:“大祭司不是還有一口氣在麼,扶我去見見他吧,有些事情,也想趁他沒掛,問個明白。”
    季七北趕忙去給淩術拿衣服,伺候他起床。
    桑隕已經進入回光返照階段,靈台清明,早早感應到淩術他們過來,拜托上善若水開門迎接。
    淩術見到清醒著的桑隕,與他默默對視一會兒,跪下來行了個大禮:“見過大祭司。”
    桑隕抬了抬手,仍舊是以心念傳音的方式和他們交流:“起來吧,我知道你有話要問。”
    季七北第一次感受到不用開口但是能對話的便利,這樣子談話內容就不會被人偷聽到了誒。
    “七北,你先出去,我單獨和大祭司聊聊。”淩術不想季七北知道太多。
    季七北給淩術搬來軟凳,茶水點心備好,擺上放有祛濕藥材的小爐子,確認淩術不會餓著渴著凍著,再慢慢退出去,和外麵的兩位長老站一起嘮嗑。
    淩術罩一個隔音結界,拉了下腿上蓋著的毯子,語氣淩厲:“你用七北作為變數,太過冒險了。”
    桑隕緩緩道:“讚天氣數已盡,這本該是你的使命,但你寧死也不願背負它,我隻好另尋一個,而且季七北是天定的變數,並非我刻意為之。”
    “若你不找上門,他會成為讚天?”
    “那麼他在六歲那年就會因為失足跌落河堤夭折。”桑隕垂下眼簾:“他選擇了生,你還想拖著他去死不成。”
    淩術抿嘴,桑隕不會騙他,那麼季七北的命格就是真的被篡改過,從而成了變數。
    桑隕主動告知淩術:“過於純粹的靈魂會加速肉體的消亡,所以我帶季七北去了沉靈窟,因為他是季天南的兒子,血脈上的相連會讓你的魂魄更加親近季七北,再加上他對你那份沒有摻進任何雜質的情感,喚你回來,命魂相依,輕而易舉。”
    淩術問:“若我的魂魄沒有接受七北,會怎麼樣?”
    “現在墳頭草大概能長到膝蓋。”
    “……”
    桑隕停頓片刻,補充道:“你也不會死而複生,很多事情都會朝著糟糕的方向發展。”
    如果淩術不能活,季七北又早夭,可想而知季家如今是什麼光景。
    淩術揉捏著毯子的一角,頹然道:“是我錯了麼?”若是他不逃避,也許就輪不到季七北受苦。
    “拿人間的是非對錯套用在讚天身上,怎麼做都是錯的。”桑隕望著淩術,用一種長輩的口吻言近旨遠道:“已經走過了一生,再去折返,於事無補。”
    淩術自認達不到大祭司的覺悟,長歎一聲,笑容依舊:“你想葬在哪兒?還是把骨灰揚在山川萬裏?我建議後者,這樣我和七北不用每年給你掃墓。”
    桑隕沒聲了,重新躺下,安靜等死。
    淩術撤掉隔音結界,喊道:“七北,進來吧。”
    季七北應了聲,不過推開門的是顏笑,然後是季七北。
    “你沒欺負你們大祭司吧?”顏笑今天換了把嫣紅的絹絲扇,金絲繡花,搖起來極致妖嬈。
    “你多慮了。”淩術在季七北的攙扶下起身,“要趁火打劫就盡快。”
    季七北瞠目結舌,看了下床上那位,嚴重懷疑桑隕的身份,他真的是讚天大祭司?
    “看來你是知道了。”顏笑對淩術很是讚賞,“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讚天。”
    淩術笑了聲:“你也沒見過幾個讚天吧。”
    “我已經見夠了。”顏笑一掃屋子裏這幾個讚天,目光落在床鋪上:“就這一個,看一輩子都不膩吧。”
    上善端來藥汁,若水很有眼力見,在門口就把藥碗遞給了季七北:“這藥是緩痛的,明天還有最後一碗,讓他走得舒服點吧。”
    淩術頜首道:“多謝。”
    季七北端著藥碗的手微微顫抖,被顏笑奪過去,他收了扇子笑眯眯道:“交給我吧。”
    淩術警告道:“別太過火。”
    顏笑的笑容純良無害:“我很憐香惜玉的。”
    淩術心裏呸了一下,伸手掰過季七北好奇回望的腦袋,讓他往前走:“別看了,你還小。”
    季七北真的還小,稀裏糊塗就被淩術哄了出去。
    顏笑等門關了,不想幹的人都走遠了,端著藥碗坐到床邊,“喝藥吧,這回我用手喂你。”
    桑隕冷漠地看著他,仿佛即將要死的人是顏笑。
    顏笑習慣了這種眼神,隻把它當成是桑隕不好意思的表現,單手桑隕攔腰扶起,也不用勺子,碗口懟到他嘴邊:“一口一口太折磨味覺了,長痛不如短痛。”
    桑隕眉頭都不皺一下,喝完後有些嗆,咳嗽了好一會兒才平息下去。
    “怎麼辦?我心疼了。”顏笑放下碗給他順氣:“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或者想做的事情。”
    桑隕認真思考過後,傳音過去:“我想最後看看人間。”
    外麵太陽已經下山,顏笑怕桑隕吹了晚風死得更快,打消了立馬抱他出去的衝動,“明早吧,帶你看日出,現在外麵黑得不成樣。”
    桑隕沒什麼表態,滑回被窩裏,顏笑沒走,他打算守他最後一夜。
    “最後一晚,還不願意告訴我你叫什麼嗎?”顏笑可憐巴巴道:“好歹以後別人問我心裏裝著誰,我能道出個人名,而不是讚天大祭司這種嚇人的稱謂。”
    桑隕合著眼,打死不說。
    既然要走,就幹脆一點,不要留下念想,否則隻會苦了活著的人。
    顏笑猜想道:“季七北應該知道的。”
    “……”
    算了,還是不要讓他去騷擾季七北的好,那孩子對付不了這種老狐狸。
    “桑隕。”
    這個名字在顏笑腦海中回響,蕩起了漣漪。
    “好聽,我喜歡。”顏笑心滿意足,倚靠在床頭,看著桌上的燭台,異想天開道:“那邊有根蠟燭,紅通通的,像喜燭,當我娶你了好不好?我想把你葬在我家祖墳裏。”
    ……突然覺得淩術那個挫骨揚灰的建議真是太好了!
    桑隕不搭理他,顏笑也會自顧自說話消磨時間,他今晚賴在這裏不走了,有些話不說,就沒機會了——
    “桑隕,你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呢?這樣你就能活下去了。”
    “我記得巫族裏有一種情蠱,可以讓人短時間內相愛,你要不試試?活命要緊,大不了之後咱們相忘於江湖嘛。”
    “一開始是出於還淩術人情,救他的族人,但沒想到是個這麼標致的大美人,一見鍾情,你信嗎?反正我覺得我心動了。”
    “可惜讚天沒有來生,我活再久也等不到你的轉世,從現在開始培養侯尋宿的話,過個三五年,讓他當族長,我殉情來陪你吧,你說一聲好,我絕對說到做到。”
    桑隕抬眼看他:“好。”
    這一聲不是傳音,而是實打實開口說的話。
    顏笑眼前一亮:“原來你是想聽這話啊,早說嘛,其實我上任族長時也就侯尋宿這麼點大,可能用不了三五年。”
    桑隕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如死水。
    顏笑守了他一晚上,水都沒喝上幾口,恨不得把這輩子所見所聞都和桑隕說了。
    桑隕中途睡了一小會兒,不過在天快亮時,他醒了,伸手抓了下顏笑的衣袖,讓他看快別叨叨了。
    顏笑會意:“天亮了。”
    他將桑隕的祭司服拿過來,從裏到外一絲不苟地穿戴整齊,抱著他飛上了落雲台。
    天上仍有星辰萬千,桑隕到來之後,有流星劃過,一顆接著一顆,彙聚成雨。
    “星隕……”顏笑聽說過,“老天爺要接你走了。”
    桑隕上一次看到這樣的流星雨,就是前任祭司離去之時。
    現在輪到他解脫了,真好。
    天行閣裏出來看流星雨的人越來越多。
    季七北在落雲台下,跪得筆直。
    方海川在不遠處問鍾離裴:“你表弟幹啥呢?”
    “不知道。”鍾離裴拉了下想過去的方海川:“別去打擾他。”雖然他們都是局外人,但多少聽到了一些風聲,心裏有底。
    方海川道:“可惜符歎還沒回來,這麼難得的流星雨,咱們幾個要是能一起看就好了。”
    “也許是路上耽擱了吧。”鍾離裴擔心歸擔心,嘴上是絕對不會透露半點出來的。
    淩術今天已經能走動了,他聽到季七北出去的動靜,跟過來看看。
    季七北跪在那兒的背影,孤獨無助,淩術從方海川和鍾離裴身旁走過,來到他的身旁,陪季七北一起跪:“星隕結束,還有十個時辰呢,你確定要跪到他走為止?”
    “……”季七北淚眼婆娑,咬著牙點點頭。
    淩術歎道:“我們對於生死的看法永遠無法與世人相融。”
    讚天是不死的,隻是以另一種形態活著罷了。
    這世間,生命就是一個循環,生生不息,輪回不止。
    “我還是覺得,看得見摸得著的好。”季七北哽咽道:“淩叔你在沉靈窟活著,和在這裏活著,就是不一樣的。”
    “天地萬物,但凡是生靈就終有一死,沒有永恒的存在,就連這天地……都不知道覆滅了多少次,我們的終點是一樣的。”
    季七北眨了下眼,眼淚花濺落一地:“那我的終點,也是這樣的一場流星雨嗎?”
    “……”
    淩術難以想象有朝一日,季七北身披祭司服,在星隕之後離去。
    他還會像這樣淡定地送喪嗎?
    天邊泛起魚肚白,流星追光而去,晨曦已至,落雲台上金光一片。
    顏笑坐在地上,懷裏抱著桑隕,看著滿天星辰被霞光覆蓋,“桑隕,我想我是瘋了吧。”
    桑隕沐浴著晨光,享受著生命最後的寧靜,沒怎麼在意顏笑的話,等到他感覺到周身彌漫著熾熱的靈力,才驚醒過來,“你做什麼?!”
    顏笑自滅式地將自己的靈力以泄洪般的速度散去,其效果相當於凡人一刀割了大動脈。
    “民間傳說裏,死一雙的都是佳話,我討厭生離死別,就陪你去好了,反正我是人族,有來生。”顏笑低頭看著懷中的桑隕,覺得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有趣:“這事也講究個你情我願,現在是我不想活了,你能怎麼著?”
    桑隕對戰隱族族長早有耳聞,是個奇人。
    可沒想到他能這般胡來,一大把歲數就像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沒個正經。
    看淡生死的不止是讚天,比起他的從容,顏笑的豁達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桑隕問他:“你不要戰隱族了?”
    顏笑無所謂道:“天生天養,自生自滅,我管得了多少。”
    “你……”這人怎麼當上族長的?
    “我活著的時候身不由己,還不能死得隨心所欲麼。”
    “恕我眼拙,你何來身不由己?”
    他簡直不要活得太肆意妄為。
    顏笑的視線開始模糊,原本包裹著桑隕的體溫逐漸退下,指尖上的力道也在一點點鬆懈。
    桑隕從他懷裏坐起來,動手掐了顏笑一把:“你別、別亂來,有人要害利用戰隱對付讚天!你還有用……顏笑!”
    顏笑就這麼保持著微笑的神情,倒在了桑隕麵前。
    桑隕現在靈力潰散救不了人,他搖晃著顏笑吃力道:“我還沒死呢,你先走一步算什麼?”
    顏笑其實還聽得到桑隕的話,可他就是裝死,鐵了心想殉情。
    “……”
    桑隕看出來了,顏笑這是在以死相逼。
    世間怎會有如此無賴的戰隱!
    “我不想死了,你起來。”桑隕仰天道:“趁我還有力氣和你拜堂,別裝了!”
    讚天祭司一諾千金,絕不食言。
    顏笑一個鯉魚打挺彈起來,單手就把桑隕橫抱在懷,還轉了一圈:“不愧是大祭司,心腸就是軟。”
    “快停下!”桑隕看著周圍火星子似的靈力,仍舊在洋洋灑灑地往外冒。
    顏笑馬上停下,和桑隕咬耳朵:“知道心疼是什麼滋味了吧,這就是我這幾天的感受,又氣又恨還打罵不得。”
    這回裝死的變成了桑隕。
    顏笑故意道:“要不先洞房?”
    “不。”桑隕堅持道:“你我身份特殊,太過草率容易出事,不想挨雷劈就照規矩來。”
    顏笑:“……”
    娶個讚天媳婦兒怎麼就這麼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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