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七北睡到自然醒，被窩裏舒服得一塌糊塗，醒後連手指頭都酥酥麻麻。
    身旁是空的，季七北支起上半身向外張望：“淩叔？”
    淩術修複了屋頂，撤下結界，他們能聽到大雨滂沱，還有客棧裏鼎沸的人聲。
    “睡得這麼香，我拿錘子敲敲打打半天都不見你醒。”淩術從房梁上跳下來，隨手把錘子放在了桌上。
    季七北看到他，安心了，躺回去，抱著被子自顧自開心。
    淩術走過去伺候他起床，季七北患得患失，一直盯著淩術看。
    “怎麼了？”淩術感覺得出季七北在緊張。
    “就是想看著你。”季七北天真無邪地一笑。
    這一笑讓淩術都跟著悵然若失，他下意識伸手，撫上季七北的臉頰。
    “七北，你……”真的沒事麼？
    淩術凝望著季七北，麵相上看不出凶吉。
    不知從何時起，他就再也看不透季七北，從某一方麵來說，季七北的高度已經超過了他，淩駕於大多數的讚天之上。
    季七北沒等到淩術的話，茫然地回望著。
    “你餓嗎？”淩術自己沒弄明白的事情不會拉著季七北一起煩惱，立馬換了一句話問。
    “有點。”昨晚上鬧騰許久，體力上也消耗了不少。
    淩術頜首道：“那就下去吃點東西吧。”
    “好。”
    連綿不斷的大雨使得客棧人滿為患，有不少客人隻能站著吃喝。
    淩術點了清粥小菜，和季七北在櫃台前等。
    客棧的大門又開開合合，進來幾個人，身披蓑衣，風塵仆仆。
    其中一個背著一隻大麻袋，鬥笠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
    季七北卻敏銳地感應到了什麼，一直盯著看。
    “怎麼了？”淩術察覺到他的異樣。
    “那個麻袋……”季七北無法移開視線，腳步已經不由自主朝著那隻大麻袋走了過去。
    “七北。”淩術喊了一聲，抬手之際，季七北的衣袖已然從他指尖流淌而過。
    季七北徑直走到了大麻袋前，想觸碰它，但手腕被人攥住，箍得紋絲不動。
    “你，”先前背著麻袋的人抬起鬥笠，露出笑容：“知道這裏麵是什麼？”
    季七北轉頭對上他的雙眼，驚訝道：“顏先生？”
    鬥笠徹底摘下，顏笑甩了甩發絲上的水，視線躍過季七北，看到了淩術：“別來無恙啊。”
    淩術大步流星走到他們中間，把季七北的手腕從他掌心解救出來：“你怎麼在這？”還刻意把氣息藏得滴水不漏。
    “這可不是說話的地方。”顏笑搖頭，他又看了看客棧大門，補充道：“也不是時候。”
    季七北的注意力還在麻袋上，他正要開口詢問，客棧的兩扇大門就這麼飛了進來。
    連接著天地的雨簾裏，竄出三道身影，寒芒先至，利刃隨之割向了咽喉。
    淩術護著季七北下蹲，再快速後後退。
    “真是麻煩。”顏笑看著頃刻間四分五裂的桌子扯了下嘴角，切口整齊得連毛邊都沒有。
    淩術感知力驚人，提醒道：“上麵有一個。”
    顏笑讓自己的手下擴散成一個圈，別讓不想幹的人摻和進來。
    “主子，右後方！”
    隨著這聲提醒，顏笑的手臂向著右邊的斜後方格擋，擋住了橫切過來的一刀。
    季七北在淩術身後喊道：“腳下！”
    顏笑躍起的同時，罵道：“你們有空說話沒空幫忙嗎？我又不能分成三個打！”
    顯然這三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家夥讓戰隱族長都覺得棘手了。
    兩個已經暴露出來，都戴著半截鐵麵具，後背心的衣服上有大麵積的圖騰。
    他們身法迅猛，招招直擊要害，明顯是專業的……殺手。
    “蜚。”淩術從圖騰上看到了蛛絲馬跡。
    季七北不解：“什麼？”
    淩術蹙眉道：“蜚是災獸，大凶之物，在民間不但是傳說，也是刀口舔血的殺手組織，以買賣情報和刺殺為生，而他們曆來的刺殺對象，都是能影響天下大勢之人，這個組織最為獨特的能力，就是蜚能傳播噩耗，隻要他們出現，天下必遭大不幸。”
    季七北聞言，臉色驟變，不顧一切衝進戰局，淩術人都看傻了。
    隻見季七北抱住了滑到桌子下的大麻袋，連撕帶咬，掙開了一個口子。
    麻袋裏傾泄出如瀑的青絲，以及一張沒有血色、虛弱蒼白的容顏。
    正是讚天一族行蹤詭秘的大祭司——桑隕。
    “果然是！”季七北又驚又喜。
    淩術眼疾手快把季七北和桑隕連人帶麻袋一起拖到了犄角旮旯裏查看。
    “顏笑，怎麼回事！？”淩術怒問。
    顏笑和兩個殺手上竄下跳，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回道：“說來話長，有命再聊！”
    事關讚天祭司，淩術不能袖手旁觀，他召來歸淩，殺入戰局幫顏笑退敵。
    讚天和戰隱統一戰線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觀了。
    有淩術幫忙，顏笑輕鬆不少，腦子也轉過彎來，忙不迭地問他：“還有一個，你是打算就給季七北解決？”
    淩術也才反應過來，猛地回轉身喊道：“七北，躲開！”與此同時他把歸淩扔了過去。
    一直隱藏在房梁上的第三個殺手飛身落下，纖細的靈絲剛纏繞上桑隕的脖子，歸淩便將它們盡數斬斷。
    季七北抓住了歸淩的劍柄，單手抵禦那來勢洶洶的殺手。
    “淩術！”
    顏笑的呼喊來不及阻止那片利刃穿透淩術的右肩。
    季七北循聲望去，幾乎握不住劍柄，若不是懷裏躺著桑隕，他已經飛奔過去了。
    劍太快，淩術不覺得疼，隻是恍惚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半跪在地，被顏笑扶起。
    季七北那邊抱著桑隕不停後退，眼前通紅一片，抓著歸淩胡亂揮舞起來：“滾開！你們滾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情緒失控的讚天祭司候補人引來了赤紅的天雷，劈開了客棧，所及之處燃起熊熊烈火。
    客棧裏的無關人員都逃竄得一幹二淨，三個殺手身手再犀利，也沒辦法硬抗天雷地火，當即逃得飛快。
    季七北看不見淩術心慌氣短，整個人都在發抖。
    天火難熄，即便大雨如注，也燒得如火如荼。
    顏笑濕透了衣服都被燒著了，他直接把外袍脫了，捂著淩術的傷口道：“你別懵，那小子什麼情況？”
    火焰鑄起的高牆，連淩術都無法穿透，他現在沒有力氣，喊不了季七北的名字，隻能痛心疾首地望著。
    火焰中心的季七北呼吸困難，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被燙醒的桑隕皺著眉頭微微睜眼，緩慢地抬手，撫上季七北滿是淚痕的臉：“感覺到了嗎？他們都來了。”
    季七北胸口急促起伏，渙散的雙瞳逐漸聚焦，紊亂的感知力回歸，四周的火牆降下些許，卻還是高不可攀。
    顏笑拉了張板凳過來扶著淩術先坐下，然後大聲問：“季七北，你還好嗎？”
    季七北看著被雨水澆淋也減燃勢的烈火，喊道：“我沒事，淩叔怎麼樣？！”
    “活著呢！”
    “……”
    兩人就像隔著一座山在對吼，但實際上他們隻隔了一道誰碰誰死的火焰屏障。
    淩術拍拍顏笑：“用避火咒穿過去，帶他們出來，在裏頭太久會窒息的。”
    “一般的避火咒對這個沒用。”
    淩術起身：“那我去。”讚天不畏神火。
    顏笑拉著淩術重新坐下：“季七北已經冷靜下來了，再等等看。”
    “你讓我怎麼等？”淩術已是心急如焚。
    他家那個傻小子，和讚天祭司在火圈裏，他能安心坐著就有鬼了！
    客棧門口傳來一聲狂笑：“那就別等了！”
    眾人不約而同看過去，方海川正堵在客棧大門口叉腰大笑：“莫慌，老子來了！”
    鍾離裴從他身後一臉冷漠地繞回來，收了傘，邁過一地狼籍，走到火牆前看了看，問淩術：“你怎麼照顧他的？”言語之中有些責備之意。
    淩術抿嘴，無言以對。
    方海川抓起地上兩塊實木門板，一手一個，“哇呀呀”叫喚著撲向了火牆。
    鍾離裴閃開的同時喊道：“季七北你出個聲兒！”
    季七北連忙回應：“二表哥！”
    方海川聽聲辯位，撲火動作雖然粗暴，但沒有壓到季七北他們，火牆被他壓出一個缺口，方海川踩著門板，把季七北和他懷裏的桑隕一起拎了出來。
    “啊呦！”
    方海川一屁股坐地上，季七北則是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顏笑穩穩接住了桑隕，低頭一看，他又昏過去了。
    “七北。”
    “淩叔！”
    季七北來不及向方海川道謝，爬起來第一時間去到了淩術的身旁。
    “你們這動靜鬧得真大。”方海川摸了摸鼻子，訕訕道：“大老遠就看到五雷轟頂，還以為是哪個負心漢在發誓呢。”
    鍾離裴有傷藥，攤桌上，拿能用的遞給季七北。
    “皮外傷，沒什麼。”淩術握住季七北的手，“你別慌，火勢再大我們就隻能出去淋雨避火了。”
    季七北深呼吸幾下，冷靜道：“嗯，我不慌，淩叔你先把藥上了。”
    淩術解開衣服，露出傷口給他折騰。
    鍾離裴見狀，環顧四周：“我去打點水來。”說完就去先盆接水。
    季七北情緒穩定後，火焰熄滅，客棧殘破不堪，到處都是焦黑，還漏雨。
    方海川收集幹的木板保存好，免得等下沒辦法生火烤幹衣服。
    “你們怎麼在這兒？”淩術得說點什麼分散注意力，盡量不去管被季七北扒拉得更加淒慘的傷口。
    方海川眉飛色舞地回答：“做完任務回來了唄。”
    “……嗯。”淩術點了點頭，看著顏笑，用眼神把剛才的話又問了一遍。
    顏笑坐在唯一沒有損壞的桌子上休息，接收到淩術的目光，微微挑眉：你確定在這裏說？
    “……”淩術側頭，覺得季七北快把他包成粽子了，忙阻止道：“簡單處理一下就行，綁太多不方便行動。”
    “哦。”季七北馬上收手。
    顏笑指揮手下搬搬抬抬，倒騰出地方喝水吃飯。
    半個時辰過後，淋成落湯雞的掌櫃實在舍不得這點家當，冒險回來一看，客棧就差灰飛煙滅，四處透風，一群人有說有笑地擦桌掃地，和和睦睦……
    掌櫃躲在門框後麵張望許久，還是咬牙進去了，哆哆嗦嗦道：“諸位、客官，你們怎麼還在這？”
    “掌櫃的回來了啊。”顏笑正跨坐在房梁釘木板擋雨：“你廚房還在，借個灶生火吧。”
    “……”掌櫃正在懷疑人生，仰著頭不讓淚水落下。
    他的客棧……他的家……
    “喏。”顏笑手底下的人毫不吝嗇地給出了一袋金葉子，“客棧重修還是重建，這些錢都夠了，我們主子餓了，做飯去。”
    掌櫃打了個激靈，欣喜若狂地捧著那袋金葉子衝向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