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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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世居同客居一樣,分了大大小小不同格局的院落,錯落有致。
這裏像是一個世外桃源,每個人都放下神通,做個普通人,種菜種花,養牛養魚。
季七北看到一個帶走鬥笠的年輕人牽著一頭大水牛走過時,眼珠子都要驚脫眶了。
鳩遊道:“住在這裏的人多少有些孤僻,也不喜與人打招呼,行個禮走過去便是。”
季七北照做,遠遠行了個禮,跟著鳩遊往裏走。
蒼青的院子每天都有人定時來搭理,院中也沒有什麼花花草草,簡約到季七北都覺得有些簡陋了。
春風似是吹不進此處,院角的大水缸幹裂出一個口子,裏頭像是有隻漆黑的眼在透過裂縫看他們。
整個院子死氣沉沉。
鳩遊帶著季七北推門而入,屋子裏很黑,窗戶都釘死了,光線透不進來。
季七北終於知道鳩遊帶來的蠟燭有什麼用了,他在屋子四個角落都點了燈,然後在桌上燃起了燭台。
床鋪上蜷縮著的人聽到了響動,顫抖著爬到了床頭,抓住床帳裹緊自己。
鳩遊牽著季七北的手來到床前,和他一起跪下。
“師父,我來看您了。”鳩遊鄭重地跪拜恩師。
季七北也跟著拜:“師公好。”
拜完,鳩遊輕柔地剝開床帳,季七北起身,見到了他的師公——蒼青山人。
蒼青看起來不到四十來歲,眼角的皺紋如同鳳尾,襯得他的容貌更有韻味,發絲中參雜了些許霜白,黑白交錯,如同潑墨的畫卷鋪展在床頭。
“師父。”鳩遊握住蒼青的手,在床邊坐下,“我是鳩遊。”
蒼青果真不認得人,掙開鳩遊的手,扒拉著自己的頭發,發出無意義的嗚咽。
季七北聽了會兒,疑惑:“師公是在說什麼嗎?”
鳩遊顫抖道:“他在說——放我出去。”
季七北一驚。
鳩遊不想季七北誤會,便解釋道:“皇室否認囚禁過師父,而且師父身手很好,若非自願,皇宮的監牢是困不住他的。”
蒼青嘀嘀咕咕說著什麼,時不時扯一下鳩遊的袖子,又撲到床腳翻滾。
鳩遊眼中有淚,卻又不好意思當著季七北的麵哭出來,便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對季七北道:“去打些水來,清洗水果,一起吃吧。”
“好。”季七北走過去拿水果,然後問:“師父,哪裏有水?”
這聲“師父”鳩遊沒什麼反應,床上的蒼青卻明顯僵了一下,停下了瘋癲的動作,目光慢慢轉移到季七北身上。
鳩遊想起這裏離水源挺遠的,便起身道:“我去取水,你先在這裏陪陪師父。”
季七北將水果遞給鳩遊,自己坐下來和蒼青獨處一室。
鳩遊出門後,蒼青手腳並用在床鋪上像個猴子一樣來回走動,情緒逐漸焦躁。
“師公,你怎麼了?”季七北走過去,撿起被蒼青扔下來的被子,疊好放回去,“師父馬上就回來了。”
最後一句話像是觸碰到了蒼青的某根神經,他一把抓住了季七北的手腕,整個人貼過去看,把季七北嚇得不輕。
“師、師公。”季七北不敢動,心驚膽顫道:“師公,您不咬人吧?”
蒼青過了會兒,鬆手爬回床裏,自己和自己玩起來。
季七北不明覺厲,轉身往回走。
“阿遊。”床裏傳來一聲低啞的呼喚。
季七北猛地轉身,“師公你說什麼?”
“阿遊。”蒼青盤著腿,絞著自己的手指頭和頭發絲,重複地喊著:“阿遊。”
季七北欣喜若狂:“是師父!師公在喊師父!”
他立馬往外跑去:“師父師父……”
蒼青對季七北喊的“師父”反應極大,在季七北快要跑出門的時候,他身子一竄就飛到了季七北身後,把他往回抓。
季七北整個人被蒼青單手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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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七北兩腳騰空,隻能蹬著腿喊救命:“師父!師父你快回來!”
“阿遊。”蒼青卻把季七北放了下來,“為師在這。”
季七北不喊了,也不掙紮,轉頭愣愣望著蒼青。
“師父馬上回來。”蒼青神誌不清說著牛頭不對馬嘴的話:“回來給你發壓歲錢。”
季七北像是心裏塌了一塊,他後退一步,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蒼青不認得所有的人,但他記得自己答應過還是少年的鳩遊,答應過他那個小徒弟——“師父馬上回來”。
當年蒼青回來時,鳩遊已經長大,蒼青瘋得正厲害,大家都以為他徹底瘋了。
即便如此,蒼青還是惦記著他的小徒弟鳩遊。
興許是天意,仍是少年的季七北跟著鳩遊來了這裏,陰差陽錯發現了這些年來,被蒼青藏在心中的牽掛。
“七北,怎麼了?”鳩遊聽到喊聲匆匆忙忙回來,看到蒼青和他都站在門口,季七北還哭了,忙放下水果把季七北護在身後。
季七北吸了吸鼻子,喊道:“師父。”
鳩遊正要應聲,卻聽蒼青說:“為師在這。”
“師父?”鳩遊驚了。
季七北哭哭啼啼解釋一番,成功讓鳩遊也哭了。
“師父還記得我。”鳩遊又驚又喜,“師父記得約定,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嗚嗚嗚嗚嗚嗚……”季七北隻顧著哭了。
蒼青在他們抱團痛哭時走開,找個角落自己玩。
季七北哭完才小聲問鳩遊:“現在怎麼辦?”
鳩遊看了看季七北,再看看自己,有了主意:“我們換一下衣服。”
遂,關門脫衣。
季七北脫到一辦才想起來:“師父,我能穿您的,但是您穿不上我的啊。”
兩人體格上還是有很大差異的,季七北發育又晚又慢,衣服被淩術改過以後,成年的鳩遊是穿不上的。
鳩遊先把自己的衣服給季七北披上,“無妨,你看好了。”言罷,他在自己身上輕點幾下,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縮水。
季七北瞠目結舌:“這……”
變回少年體型和模樣的鳩遊換上季七北的衣服,笑了下:“怎麼,難道為師就不能學點別的術?”
“……”
季七北的衣服是天行閣一直以來的青衫,布料紋飾從未變過。
年紀、衣服、話語,這就是蒼青辨認“徒弟”的關鍵。
鳩遊的衣服穿在季七北身上能拖地,兩個袖子直接把手都遮沒了,還多出好長一截來。
“這樣不好走動,先委屈你在這站會兒。”鳩遊幫著季七北把袖子卷起來,腰帶多捆了一圈。
季七北看著和他一般高的鳩遊,心裏的別扭不是一丁半點,“師父,還是快點吧,我覺得好奇怪。”
“嗯。”鳩遊自己也不太適應這種老黃瓜刷綠漆的微妙感覺。
蒼青的注意力已經被少年模樣的鳩遊深深吸引,他撇開眼前擋視線的長發,一步步走向迎麵而來的鳩遊。
“弟子鳩遊。”鳩遊跪下,朝他行拜師禮,“拜見蒼青山人。”
這是也正是鳩遊拜師時的情形,輪轉十數年,他們又回到了最初。
“阿遊。”蒼青湊近鳩遊,幾乎是貼著他的臉在觀察。
鳩遊跪得筆直,兩眼含淚道:“師父。”
蒼青伸出雙手,按在鳩遊肩上:“你是阿遊。”
“師父。”鳩遊咬住下唇用力點頭,“是我。”
蒼青撫上他的臉龐,沾了一手淚,無措地睜大了眼道:“阿遊、不哭。”
“師父……”鳩遊哭得越發洶湧。
季七北站在門邊上抹眼淚,為鳩遊高興,也為他們的收徒情誼而感動。
隻是兩人都忘了在不世居不能使用任何術法,否則不問會知道。
所以當不問帶著人趕過來時,鳩遊還抱著蒼青痛哭。
蒼青哄著鳩遊,哄孩子般拍哄他的背,嘀嘀咕咕喃喃自語著什麼。
外頭突然人聲嘈雜起來,腳步聲也很淩亂。
鳩遊這才驚醒,往門上打了一道阻隔的結界,拉著季七北換衣服。
“快,不問來了。”鳩遊迅速寬衣解帶,再恢複原來的樣子披上裏衣。
季七北慌慌張張地在衣服堆裏找自己的衣服套上,蒼青在邊上團團轉,好像覺得他們這樣子很有意思。
“鳩遊!”不問一拳砸在了門上:“你在做什麼?”
季七北嚇得不輕,大喊道:“閣主,別進來!”
這麼喊隻會讓不問更加急躁,他一腳連門帶結界踹開,兩扇門板飛著進屋,鳩遊穿了兩件衣服勉強能給人看,但季七北就一條底褲,光溜得宛如一枚剝了殼的煮雞蛋,十分之不體麵。
“別!”鳩遊用自己寬大的外袍把季七北蓋上,擋在他身前麵紅耳赤道:“你們別看。”
不問:“……”
身後跟過來的一幹人等:“……”
乃至祁遠漠的臉都有些冰裂的跡象。
“噗!”不問背過身,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天,你們在做什麼?”
季七北抓著鳩遊的衣服哆哆嗦嗦道:“我們、什麼也沒做。”
不問笑得停不下來,祁遠漠倒退出去,順便把不問也揪走,對裏麵衣衫不整的兩人道:“穿好衣服,出來。”
其他人都很自覺地離開,換個地兒偷笑。
磨磨蹭蹭把衣服都穿戴整齊,季七北捂著臉邁出門檻,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
不問笑夠了,過來安慰他:“放心,這事兒我們不會亂說。”
季七北感激地抬起頭。
不問誠懇道:“我們會實話實說。”
“……”季七北恨不得鑽地縫裏去。
鳩遊輕咳幾聲掩飾尷尬,低眉垂眼道:“不問,別鬧了。”
這兩個都是臉皮薄的,不問知道他們不經逗,見好就收,一本正經道:“不世居不可施術,你犯禁了。”
“鳩遊知過,願領罰。”鳩遊坦然麵對不問的責罰。
“閣主,師父不是故意的,他是想讓師公認出他來。”季七北緊張道:“師公、師公還記得師父,一直記得。”
不問從往屋子裏看,蒼青此刻正在四處亂爬,鳩遊找了幾個人在修門,敲敲打打也不見他有什麼反應。
“是真的。”鳩遊點頭:“但師父隻認得年少的我,故而我與七北換了衣服。”
“那還真是巧了。”不問看向季七北:“你是福星降世麼。”
季七北愣了下:“福、福星?”
不問捏了把季七北的臉:“看在蒼青和季七北的份上,不重罰了,鳩遊,明天起,你接下來一個月都變成少年模樣教季七北,不許偷偷變回去,我會讓大漠監督的。”
鳩遊的臉從脖子紅到耳朵根,“不問,這、這不妥。”
“妥,妥極了。”不問笑眯眯道:“讓大家夥兒看看咱們天行閣的天心術師少時有多嫩。”
“……”
現在滿地找縫的變成了鳩遊。
季七北還想求情,不問就封了他的嘴,“讓你看好你師父,居然陪著他胡鬧,沒罰你就不錯了。”
鳩遊隻能認栽,好不容易給不問逮著個把柄,他能不可勁兒作麼。
門修好了,祁遠漠拎著把錘子回來,嚇得季七北直往鳩遊和不問身後躲。
“大漠,辛苦了。”不問拍了下祁遠漠的肩,把對鳩遊的懲罰重複了一遍。
祁遠漠冷著臉道:“我很閑?”
不問眨了眨眼:“你很忙嗎?”
“你有多閑……”祁遠漠把錘子舉起來,大有往不問腦門上招呼的架勢,“我就有多忙。”
不問連忙後退:“那你好好休息,我換個人就是了。”
祁遠漠冷哼一聲,把錘子扔給不問,甩袖離去。
鳩遊看向不問:“遠漠替你處理事務,你何苦作弄他?”
“不逗一逗他,我怕他悶死在天行閣裏。”不問轉著錘子玩,“人要學會給自己找樂子。”
師徒倆不約而同對祁遠漠深表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