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風光無限好，文人騷客頂著秋風吟詩作對，興致好了還會高歌一曲。
    距離宴席開始還有些時候，淩術帶季七北上了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地帶，讓他的視野更為廣闊。
    山穀中的紅菊如同豔紅的潮水，波濤起伏。
    “好漂亮。”季七北探出頭去，直麵感受到了自然奇景帶來的震撼。
    淩術在他身旁坐下，掛出一條腿晃蕩起來。
    季七北的披風連著兜帽，山風將兜帽掀開，露出少年稚嫩的臉龐、驚喜的神情，朝氣蓬勃。
    “別掉下去了。”鍾離裴突然出現，險些真的把季七北嚇得掉下去。
    淩術回頭看他：“你不是跟著你哥進去了麼？”
    “這種逢人就笑的場合適合他。”鍾離裴走過來，把季七北往後拖了一步，“掉下去沒人撈你。”
    季七北跪坐著，乖巧道：“我很小心的。”
    鍾離裴知道有淩術在，他掉下去也不會有事，冷著臉道：“凍不死你。”說完就走回去了。
    “二表哥不是來看紅菊的嗎？”
    淩術輕笑一聲：“他看完了。”
    季七北惋惜道：“這麼快啊。”
    宴會開始，他們才慢慢悠悠上樓，季七北吹風吹得臉都僵了，笑也笑不出，淩術倒了熱茶給他。
    季七北便捧著茶杯，懵懵懂懂看著各大家主說長道短。
    話鋒很快轉到了臨安首富鍾離家，他們都發現今天來的不是大夫人秦珠，而是小婦人王柳氏，坐於鍾離合身後的三個少年，也頗為陌生。
    有人問起，那鍾離合便一一介紹了。
    得知季七北是平江府季家二少爺，舉座嘩然。
    因為季七北之前的名氣實在不好，同鍾離裴差不多，不招人待見。
    隻不過這兩人偏偏都入了天行閣，今非昔比，鍾離合著重講了一番，並引以為豪。
    酒過三巡，便有憋不住話的人戲謔道：“鍾離家不是最講門楣懸殊的麼，這季家的門客怎的還帶了進來？”
    淩術酒喝得正酣，沒想到還能有人能把話題扯到他身上，果然是臨安城太安生了，一個個茶餘飯後都沒了消遣。
    “你去問季天南好了，他家的門客，我還能冷落不成？”鍾離擎對淩術有莫名的敬畏，再加上他的名字和那個把他扔豬圈的主兒極為相似，更多時候都是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
    此話一出，話題當即就被岔開。
    季天南誰敢惹，當年他跟瘋狗似的，當朝天子打不還手，滿朝文武罵不還口，懟天懟地，無人上前阻攔。
    那年季天南十五歲，失去了一生摯友，教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憤？
    淩術是不知道這回事的，不過這些人的反應讓他多少能想到一些。
    季七北一副氣鼓鼓的模樣，他不喜歡那些人看淩術的目光。
    “行了，你還能罵回去不成？”淩術敲敲季七北的膝蓋頭。
    他有這膽量，淩術和季天南做夢都能笑醒。
    “爹爹在就好了……”
    那這宴會是徹底涼了。
    季天南肯定當場掀桌，順帶把那多嘴之人痛扁一頓。
    “此事休要在家書中提起。”淩術不想季天南殺過來擾人清淨。
    “哦。”
    滿是菊花的宴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淩術記著鍾離秀的叮囑，不敢讓季七北多喝，兩杯下肚就給他換了茶水。
    鍾離裴醉酒後遺症嚴重，也不敢多喝，淺嚐兩口便不再舉杯。
    外麵刮起大風，大量紅火的花瓣卷入樓內，惹得眾人歎為觀止。
    季七北還沒看夠那片赤紅的“海洋”，他見淩術酒意正濃，不忍打擾，自己拿了披風，偷摸出去，站在崖頭眺望遠方。
    “你是真的不怕死。”鍾離裴緊隨其後。
    “不喝酒，留在那裏也是無趣。”季七北撓了撓頭，“我也不會行酒令，更沒有以澤表哥那麼八麵玲瓏。”
    鍾離裴不置可否，他上前一步與季七北並肩而立，低聲道：“謝謝。”
    季七北在風中淩亂：“什麼？”
    “沒什麼。”鍾離裴的驕傲倔強不容許他說第二遍。
    “咦？”
    “我說沒什麼。”
    “不是。”季七北拉拉他的袖子，“穀中有個人。”
    鍾離裴的第一反應是：怎麼可能？
    這個山穀就是個天塹，誰會沒事幹跑下去？
    待鍾離裴定睛一看，卻發現紅菊海中還真有那麼一個黑影，逆風前行。
    “這……”鍾離裴和季七北整齊劃一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
    他們站在懸崖上，目光如炬，穀底的那漆黑的影子似乎感受到了兩人的視線，轉過了身。
    盡管距離遙遠，鍾離裴劍客的直覺卻還是告訴他，視線對上了！
    “不好。”鍾離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走。”
    季七北疑惑：“為何？”
    “來者不善。”鍾離裴把他往回扯，“快跑！”
    季七北回首一看，那個黑影居然瞬移般連著跳了好幾個位置，向他們靠近。
    這下他的雞皮疙瘩也起來了。
    “二二二二表哥他過來了！”
    “閉嘴！”
    鍾離裴拖著季七北加速，快回到樓裏的時候他被撞了一下，踉踉蹌蹌走了好幾步才勉強站穩。
    “季七北你幹什麼？”
    鍾離裴轉身，季七北跌在他背上，兩眼空洞，像是失了神。
    “季七北？”鍾離裴抓住他的雙臂可勁兒搖晃，“季七北！”
    季七北眨了眨眼，恢複正常，“二表哥？”
    “你剛才……”鍾離裴想問什麼，卻又被他的呆樣堵得心生憋悶，鬆手道：“路都不會走，笨死了。”
    “……”季七北一臉莫名其妙。
    回去後，誰都沒提剛才的事，季七北是不太記得了，但鍾離裴則是覺得落荒而逃難以啟齒。
    重陽過，秋已深。
    季七北和鍾離裴要回天行閣，鍾離家上下一起來送他們。
    方海川和淩術在馬車裏先吃上了，另外兩人在外頭接受親人的嘮叨。
    王柳氏親手縫製了新衣，讓鍾離裴帶去，吃喝備齊，無微不至。
    天行閣雖在臨安城中，裏頭卻是另一方天地，與世隔絕。
    這一去便是要到年節時再回來了，王柳氏萬分不舍，拉著鍾離裴說了許久。
    鍾離老家主格外叮囑了鍾離裴，讓他關照季七北；季七北一謝再謝，彎腰彎得頭都要磕到地上去了。
    “你們倆都要好好的。”王柳氏給了他們一個人一個香囊，上麵鏽了平安二字，“互相照應，不要吵架。”
    “知道了。”鍾離裴握著香囊，瞥了眼還在傻乎乎道歉的季七北，忍住不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季七北懷裏塞了很多東西，他快抱不下了才匆匆逃上馬車，躲了進去。
    鍾離裴告別母親，進了車廂，鍾離合讓車夫謹慎些，千萬不可把裏頭的人和物品顛簸了。
    順利地回了天行閣，方海川高興到手舞足蹈：“這就是自由都氣息！”
    鍾離裴哼氣道：“你在我家又沒被關禁閉。”
    “啊呀小裴，你在外頭這麼橫，在家怎麼那麼慫呢？”方海川勾住鍾離裴的脖子搖晃了一下，“咱們也是同甘共苦過的交情，別搞那麼生分嘛。”
    “誰和你有交情？”鍾離裴推開他，甩袖離去。
    季七北解釋道：“二表哥就是這樣的。”
    “死鴨子嘴硬唄。”方海川笑著點點頭，“心照不宣就行了，別說出來，讓他聽到又要嚷嚷了。”
    “……”尚未走遠的鍾離裴還是聽到了，並回頭怒瞪一眼。
    方海川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季七北逐漸開始習慣他們的相處模式，對淩術道：“我們也回去吧。”
    “嗯。”淩術打了個哈欠。
    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