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先生，這麼走真的能走到你說的崦嵫山嗎？”
    季七北捶打著酸脹的小腿，他已經走得快沒氣了。
    被他稱為“顏先生”的青年轉頭看他：“你這小孩，怎麼這麼嬌氣？”
    “……”也不是第一個人這麼說了，要習慣，季七北在心裏默默念叨。
    “顏笑，水！”
    水囊拋了過來，被穩穩接住。
    顏先生名為顏笑，表麵上是個喜遊山玩水的浪蕩子，但身手了得。
    “小孩，喝水。”顏笑沒動，轉手把水囊給了季七北。
    季七北道了謝，噸噸噸喝了大半下肚。
    “前麵就出平江府了。”顏笑告訴他：“有沒有見過平江府外的景色？”
    本以為季七北會大搖其頭，卻不想他點頭說道：“見過。”
    “何處？”
    “不太記得，隻知道坐了很久的馬車，上了座山，有個洞窟，名為——沉、靈。”
    顏笑臉色驟變，卻隻是一瞬的事情，“哦，這地方倒沒聽說過，山上有什麼珍奇異獸麼？”
    “不記得了。”
    五歲那年的記憶，異常模糊。
    顏笑右後方的男子大步上前，低聲詢問：“主子，他去過沉靈窟，莫不是讚天族人？”
    顏笑看了看季七北，輕笑道：“讚天不生愚鈍之人，三歲開智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曉陰陽，如何能長成這副德行？”
    “那為何……”
    “蒙昧稚子心如白紙，能進沉靈窟不足為奇，帶他去的那個人，才應當深思，讚天一族行事謹慎，不會輕易帶外人去族內重地。”
    顏笑說著揮了下手：“我瞧著他可愛，就當帶了個寵物吧，總好過他哭喪著臉到處亂走。”
    “是。”
    稍作休整，一行人重新上路。
    顏笑終於舍得買馬了，隻不過季七北騎術太爛，搖搖晃晃隨時都要摔下來似的，他實在看不下去，就讓季七北坐在身後。
    季七北抱著顏笑的腰才勉強坐穩，除了小時候經常偷溜進冰窖抱過淩術的腰，季七北還沒同誰如此親密過，一張臉漲得通紅，怪不好意思的。
    有了坐騎代步，崦嵫山近在咫尺。
    山頂的雲層都厚重了不少，山林裏鳥獸精怪的叫聲絡繹不絕。
    西次四經山係的群山，自陰山以下，最後到崦嵫山，總共十九座山，蜿蜒三千六百八十裏，山脈連綿，氣勢滂沱。
    季七北沒見識過這種陣仗，嚇呆在馬背上。
    “還沒進山呢。”顏笑把他拖了下來，“你要是嚇暈了我就把你丟山裏。”
    季七北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顏笑拍了下他的肩膀，領著大家夥兒上崦嵫山。
    “慢著！”
    這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在空曠的山腳下格外響亮。
    季七北心中一喜，下意識喊了淩術的名字：“淩術！”
    顏笑猛地回轉身，淩術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季七北。”淩術沉聲道：“過來。”
    不用淩術喊，季七北已經腳底抹油滑了過去，乖乖站好，等著挨訓。
    但淩術沒有第一時間訓斥他，而是將季七北拉到身後，死死盯著正前方的顏笑。
    同時，顏笑身邊的人都自覺上前護主，氣氛瞬間劍拔弩張。
    顏笑把身前擋視線的人推開，看向季七北：“你剛才叫他淩術？”
    季七北怕自己說錯話，先用眼神請示了淩術。
    淩術一字一頓道：“是淩舒，舍予舒。”
    “哦~”顏笑眯起眼睛：“和大英雄淩術，一字之差呢。”
    “你拐帶我家孩子上崦嵫山，不覺得有些不妥麼？”淩術不悅道：“莫不是你們戰隱一族，沒受夠教訓？”
    顏笑沒動，但是他身邊的人都炸了毛一般，大聲質問：“你怎麼知道？！”
    他能不知道麼，讚天和戰隱相生相克，頂風八丈遠都能感知得到。
    隻不過淩術身死數十年之久，氣息上有了不少變化，再加上刻意隱藏，不易覺察。
    顏笑看出了點名堂，讓手底下的人都退下，再走到淩術麵前，緩緩地……摸上了他的心口。
    季七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你你你……”手摸哪兒呢？撒開！
    淩術卻任由顏笑摸了又摸，麵無表情道：“你確定要在這裏敘舊？”
    顏笑明白了，回頭下令：“看會兒小孩，別讓他靠近崦嵫山。”
    “是。”
    “誒？”
    季七北莫名其妙被推了過去，淩術和顏笑去了一旁的小樹林，他想跟過去，可是另外幾人抓著他，寸步難移。
    進了樹林，淩術隨手甩上一層結界，以防有人過來。
    顏笑二話不說扒開了他的衣襟，淩術在冰床上躺了二十年，皮膚很難上血色，情緒穩定的情況下都是雪白一片。
    白得能晃人眼的胸膛之上，有一道細微的傷口，如果不貼近看，絕對看不出來。
    “果然是你。”顏笑鬆了手，幫他把衣服整好。
    淩術背倚著樹幹，由著顏笑上下其手折騰自己，語氣淡漠：“我就不該救你。”
    “別呀，你可是我的大恩人。”顏笑行了個禮，“沒有你淩術，就沒有今天的顏笑。”
    “我隻是單純不想那群人的陰謀得逞罷了。”淩術垂眸，歎道：“你我都不是好戰之人，卻都‘死’在了戰場上，真是諷刺。”
    “當大魔頭有什麼好？做個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也不錯啊。”顏笑豎起食指轉了個圈，搖頭晃腦道：“我也想活得像你這麼舒坦。”
    “難為你還去調查我。”淩術瞥他一眼：“給我燒紙了麼？”
    “你那兄弟碑都沒立，我上哪兒燒？你姓甚名誰長什麼樣，還都是我醒來後一點一點調查出來的。”
    鬼知道那群缺德玩意兒怎麼想的，蓄意挑起戰爭，把戰隱族推上風頭浪尖，又挖了個讚天族的來當擋箭牌。
    戰隱是最強人族，血脈相承的不死之術讓他們擁有了不死之身；
    讚天為隕落人界的神族，天克戰隱的不死術，甚至能將其逆轉。
    兩人“同歸於盡”後，把剩下的戰隱族趕到各種邊邊角角的地方苟且偷生；給淩術安了個英雄之名，但功勞和人心都歸了老奸巨猾的幕後黑手。
    “你我即相克，亦想生，拚個你死我活，沒有意義。”淩術望著顏笑的臉道：“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你就非死不可？”
    “但你最後，可以自救的。”
    “戰隱不同讚天，非無根之族，你們喜歡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你又是族長，你死了你的族人怎麼辦？滅族麼，而我是讚天，早晚都會魂歸沉靈，隻對不起季家而已。”
    顏笑敗給了淩術的這份豁達與覺悟，他感慨道：“難怪那小子對你死心塌地的，你還真是個妙人。”
    淩術笑了：“看出來了？”
    “你倆站一起，靈魂印記都發光了好麼，當我瞎啊。”顏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後雙手搭在淩術肩上：“活下來不容易，我們都珍惜當下吧。”
    “是，我很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