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風湧江寧 第十章 西風落葉滿目皆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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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勢未減,白昕不願丟下白昤等人的遺骸不顧,隻將白璋交給陸宣,道:“照顧好璟華。”
陸宣拉住他道:“你想如何為他們收殮?這樣大的火,我不能不管你。就當是為了我,先隨我回去吧。”
見他不為所動,雙目無神,整個眼簾裏都是火光的倒影,陸宣心中比他好受不到哪兒去,可是當下,他必須要帶白昕離開。將白璋遞交到陳閔手中,陸宣一個手刀下去,直接將白昕劈暈,背著他上了馬。
路行山腳時,他遠顧那兩尊滿身箭矢的遺骨許久,直到陳閔輕聲催他,陸宣才忍住了眼眶中的淚,一馬當先,遠馳而去。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一場陰謀算計,倒了一個聲名赫赫的將軍府,連累了一方美名在外的江湖宗派。陸宣在白昕的床邊守了一宿,不敢合目,唯恐白昕就此命喪他手。長夜漫漫,他憶起這些年的種種,心中隻餘悔意,若是他早先就願意接受溫王世子之位,是不是就能保住晚楓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慘絕人寰之事?
白昕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一眼就看到了床邊的陸宣,滿臉憔悴,眼圈烏青。兩人相顧無言,就這樣一上一下,互相看著,屋內一時靜若無人。陸宣握緊了他的手,慢慢俯下身來,提著他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巴掌。
這一掌扇得他嘴角都溢出了血,白昕猛然坐起,驚問他道:“你這是幹什麼!”陸宣抓緊了他的手不放,在床邊跪下,清冷的聲音略略低沉:“對不起。”
白昕迅速拉他起來,小心地去擦他嘴角的血跡,痛心至極:“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我怪誰也不會怪你,更何況……你何錯之有?”
“怪我的……都怪我……”陸宣將他的手捂在雙掌中央,低聲懺悔:“若是我願意接受溫王世子的封爵,至少還能保晚楓居一世平安,大師伯二師伯……還有沛兮師兄、熹文師兄……他們都還能好好地活著……”
“阿宣。”白昕捧起他的臉,額頭與他緊緊相貼,顫聲道:“這與你沒有關係,你不必如此,若真有一人要承擔此事,那這個人也應當是我,我若是……”說至此處,他猶豫下來,還是沒敢將剩下的話說完。
“師兄……”陸宣剛剛挪動寸許,白昕立即又貼近了幾分,將他圈在懷中,低聲道:“別動。”
頰邊似有一陣溫潤的氣息滑過,陸宣知他心底此時的痛比自己隻多不少,便坐在他懷裏一動不動,輕輕地撫慰著他的背心,聽到白昕在耳邊道:“阿宣,我隻有你了。”
他的聲音一向是張揚又洪厚的,可此時聽在耳中,隻剩悲憫與乞求,陸宣不免心中一酸,答道:“你放心,我絕不會扔下你不顧,我會幫你一起把璟華帶大,我會保你一生平安無虞。”
白昕似是點了點頭,又問他:“璟華呢?”
陸宣道:“他在隔壁房裏,你放心,他現在很安全。”
“嗯。”白昕輕聲道,“你做事,我一向很放心。”這才鬆開了他,問道:“你這樣堂而皇之地把我帶回溫王府,就不怕引起群攻?”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陸宣看著他道,“隻要能保住你的命,我什麼都願意去試。”
白昕眼中漸漸浮起了微光,又夾雜了幾分擔憂,“可你身後是整座溫王府,若是稍有不慎,陪葬的人隻會更多。”
陸宣淡淡一笑:“不試一試,又怎會知曉?外麵的事你不用擔心,一切有我,等到明日,我們再回晚楓居收殮。”
白昕點點頭,見他這一臉勞心傷神的憔悴麵孔,問道:“一宿未眠?”說著已經往床內挪了挪,拉他上床來,“睡吧,我陪著你。”
數日不與他同寢,陸宣此時才覺得熟悉又溫暖,情不自禁道:“雖然受了幾日針灸,又吃了幾副新藥,好歹比從前好了一些,可還是跟著你最舒服。”
白昕輕聲一笑,並不多語,隻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脊,哄他入眠。
許是因為陳閔早有吩咐,這一整日下來,並無一人前來打攪。轉眼便是日薄西山,陸宣這才悠悠轉醒,見白昕正望著頭頂的床幔出神,問道:“餓嗎?多少還是要吃點東西,我去叫人送飯來。”
他剛一開門,就看到外麵靜靜地立著兩個食盒,心知這定是陳閔命人準備的,便不多做懷疑,提了進屋,對白昕道:“先吃點東西吧。”
盒蓋一揭,飯菜的香味瞬間便充盈了整間屋子,兩隻食盒底部都墊上了溫熱的炭火,這才能將飯菜溫到現在。兩人都是一籌莫展,各自握了筷子在盤中撥來撥去,無心下咽。
外麵由遠及近地傳來小兒的啼哭聲,兩人當即便認出這是白璋的聲音,陸宣剛剛打開屋門,就看到抱了白璋而來的大河。大河見了他,眼中一喜,道:“公子,白小公子醒了,哭鬧不休,我隻好帶他過來了。”
白璋如今總算見到了一個臉熟之人,哭聲也小了些,喊道:“小師叔。”
陸宣將他接過來,對大河道:“你先去忙吧,就讓他跟著我。”屋門一關,白璋見了白昕,依舊抽泣不已,朝他伸了胳膊,叫道:“三叔!”
白昕抱他坐在自己腿上,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低聲道:“乖。”
“這是哪裏?”白璋看了看四周,繼續問道:“三叔,我爹和我娘呢?他們在哪裏?”
一提起這個,白昕就想起白昤對他的那番囑托來,心中愈發自責。見他不說話,白璋又轉頭去問陸宣:“小師叔,你這幾天都去哪裏了?我爹和我娘呢?”
陸宣不知該從何說起,更不知該不該告訴他這一切,於是將目光轉到白昕身上。白璋也隨他去看白昕,道:“三叔,你為什麼不說話?”
可他又該如何說出口?本以為宗祠後的那條小道該是無人知曉,可偏偏已經有人守在了那裏,秦氏一聲慘叫後,他匆匆趕去,可是已經遲了。一柄長刀刺穿了她的身體,鮮血沿著刀鋒下滑著,滲得腳下的土地一片血紅。
白昕一劍便砍下那執刀人的手臂,瀟瀟數劍中又新增了幾具屍體。“浥塵……”秦氏幾乎已經沒有進的氣了,饒是如此,她還是將白璋護得很好,此時見了他來,心中突然很放心:“璋兒……交給你……”
“大嫂!”她話音未落就絕了氣,白昕一拳捶打在地上,整顆心都要瓦解了。等到攜了白璋趕往校堂時,正看到白家人滿地的屍體與奮不顧身奔向火場的白曦。
不過是短短的一天,他便從人間跌至地獄,麵對白璋的一再追問,白昕沉默了再沉默,最後對他道:“三叔會照顧你的。”
白璋撲簌著一對大眼睛,似乎一瞬間明白了什麼,他懂事地點點頭,靠在白昕懷中道:“我也會好好照顧三叔的。”
“嗯。”白昕欣慰一笑,問他道:“餓不餓?”說著便夾菜來喂他,白璋許是餓得緊了,狼吞虎咽地掃盡了一盤菜,問道:“三叔,你說我這樣好好吃飯,爹和娘是不是就會高興了?”
這話聽得兩人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白昕道:“聽話,今日早些睡,明日三叔帶你去見爹娘。”他不哭也不鬧,靠在白昕身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陸宣看著他單薄的小身體,突然便想起自己小時候。
在他纏著陸詠反複詢問為什麼他沒有爹的時候,在後來明白沒有爹也能活下去的時候。
許是在心底說服自己坦然接受現實,他也是這般不吵不鬧,平靜地麵對。
兩人第二天離府時,陳閔特地點了十個親衛兵讓大河帶著,一路護衛三人的安危。行至棲霞山山腳時,路邊突然多了一個涼棚,仔細再一看,涼棚內的稻草上正躺了兩個人。二人對視一眼,策了馬直衝過去,果然是白茂與白芾的遺骸。
箭矢已剔,鮮血已凝,白璋哭喊道:“祖父!二爺爺!”
白昕轉向陸宣,聲音低啞,“多謝。”
陸宣搖頭道:“這件事我不知情,許是我爹安置的。”
白昕牽起嘴角對他勉強一笑,在白茂與白芾的屍身前跪下,輕聲喊道:“爹,阿伯。”
白芾滿麵塵土,和著早已凝結成痂的血,顯得滄桑又慘淡。白昕對著屍體拜了三拜,語腔中帶上了哭意:“爹,對不起。”
我不該忤逆你,不該惹你生怒,晚楓居遭此橫禍,都是我一人之錯。
兩人各扶了一人上馬入山,太陽照常升起,以光芒四散大地,可如今的棲霞山放眼而去,隻剩成片成片枯黑的楓林。低矮的灌木林裏散了一地烏白的草灰,偶有風起,吹得林間灰霧彌漫,更顯蕭瑟。
刻有晚楓居三個大字的石坊尚在,隻是那石麵上殘留的黑斑已經證明了曾被業火所灼,兩旁的楓樹參差不齊地傾倒著,昔日寬曠的校堂上一片死屍淩雜,整片土地已經成了暗紅色。
“爹!爹!”白璋撲打著白昤僵硬的屍身,他縱然裝得千般堅強,此時也再都忍不住了,跪在一旁失聲痛哭,空蕩蕩的校堂上,反反複複回蕩著他稚嫩又高亢的哭聲。
前廳所在的地方,一片火後瘡痍,磚瓦零零碎碎落了一地,滿地都是梁木的餘灰。當放遠了目光,看到那兩道漆黑的骸骨時,陸宣腳下一時如鑄了鉛一般沉重。那個曾經霸道又善良的師姐,和煦又有禮的師兄,已經在這場浩劫中成為了孤魂,化作了野鬼。
目所能及之處,皆是屋瓦零亂,焦土遍地。南苑眾閣中,唯有白氏宗祠處地最遠,才未受及波連,其他的幾處院落屋閣中,除去繁無閣與浥塵閣望之較好,其他的都被燒得隻剩一堵牆了。
浥塵閣前,那顆巨大的楓樹已是紅葉全無,隻剩了光禿禿的枝幹,欄亭雖在,可周圍一片荒蕪,此時再看,唯有滿腹傷懷,一派落葉西風之象,晚楓居已是一片烈火掃蕩後的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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