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風湧江寧 第九章 鳥覆危巢自報貴胄身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5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陸宣渾渾噩噩地跟著大河回了溫王府,陳閔這才放了心,溫和道:“出去怎麼也不說一聲?”見他滿臉呆滯,垂頭無語,陳閔心中略微慌張:“宣兒?”
“啊?”陸宣這才如夢初醒,隻見陳迅、永安、寧氏與尹氏都在,又見陳閔滿臉擔憂,心中立刻帶了愧意:“我……我太著急了……”
陳閔問道:“去觀刑了?”
他不敢多做隱瞞,如實道:“是。”
陳閔卻並未責怪他,隻問道:“怕嗎?”
陸宣沉默了半晌,對其避而不答,又問:“這件事到此為止了嗎?敬國公府的小公爺夫人可有受到連累?”
永安回答他道:“方才我托人去問了問,聽說珺和姐姐昨夜哭了一宿,今日便動了胎氣,也不知現在生了沒有。”
尹氏當即便在她的後腰上捏了捏,暗暗給她使了一個眼神,永安這才察覺到自己口直心快說錯了話,立刻垂下頭去,噤語不言。
正在這時,外麵忽然急急地跑來一個小廝,在陳迅耳邊低語幾句,隨即便見陳迅臉色突變。寧氏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催問道:“出什麼事了?”
陳迅小心地看了陳閔與陸宣一眼,小聲道:“有人懷疑棲霞山白氏與白將軍府暗中勾結,為其替北晉穿針引線,於是上稟了陛下,陛下便派了人去捉拿他們。在山腳下碰到了白宗主與白大俠,兩人因為拒不受捕,被……被亂箭射死在了山腳。”
陸宣腦子“轟”地一響,瞬間一片空白,心中驀然就浮現起白昕的麵容來,登時心急如焚,飛快地往府外衝去。
陳閔等人在他身後叫喚不得,陸宣見那大門口正歇著一匹馬,當即也不多想,一躍而上,策馬狂奔。寒風迎麵而來,吹得他的臉與雙耳都是一片通紅,整顆心也在兀自發抖,反複地告誡自己這不是真的。
可當那座熟悉的山頭出現在視野中時,陸宣的瞳眸猛地一縮,整個人瞬間僵硬在了馬上。半山腰處,滾滾濃煙拔地而起,放眼望去,晚楓居周遭都是熊熊業火,將上方的蒼天都熏得烏煙瘴氣,不見本色。
“大師伯!二師伯!”山腳下果然躺了兩人,陸宣慌忙從馬背上翻下來,隻見兩人都是渾身鮮血,密密麻麻插滿了箭矢。
“大師伯!大師伯!”他搖了半晌,白茂毫無任何反應。陸宣顫抖著手去試他的鼻息,卻發現他的身體都開始涼了。悲慟中,隱隱聽到白芾斷斷續續的聲音:“昕……兒……”陸宣喉間打顫,道:“二師伯,我是青謠啊。”
白芾依舊微弱地喊著:“昕兒……”
陸宣猛然記起白昕等人還在山上,如今也不知怎樣了,他眼中隱忍著未落的淚水,對白芾道:“二師伯,你放心,我一定把師兄他們帶出來。”說完騎上馬騰躍而起,朝晚楓居飛馳而去。
“大哥!二哥!”當白昕帶著白璋重返校堂時,整個人已經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住,似乎天降了傾盆大雨一般,淋得他從頭到腳都是冷冰冰的一片,險些站立不穩,周身的血液好似都就此全部凝結了。
白昤躺在血泊中生死未明,他的身邊,另有白氏的所有弟子皆是沒了生氣,與他一同倒在血氣纏繞的校堂中。
“樂渠!樂渠!”白曦背上腿上各插了一支箭,雖然再也無力站起,他卻仍不放棄,以手作腳,毫不猶豫地朝著著火的前廳爬去。首官幾人站在一旁,戲笑道:“真是一對苦命鴛鴦,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這樣巴巴地趕著去送死。”
“別攔他,我倒要看看這白家的骨頭究竟有多硬。”
“哈哈哈哈……”閑言碎語盡數沒入耳中,白曦無瑕理會,隻是不停不歇地嘶吼著裴樂渠的名字。
“老大!那兒!”呆立著不動的白昕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首官揮手而上:“料理完了這個,咱們就回去喝酒!”
白昕恍若未聞,隻是抱緊了懷中沉睡著的白璋,眼裏此時隻有白曦匍匐在地,艱難爬行的一幕。腦海裏忽然出現越凝的聲音來:“昕兒,你要記著,你這枚暖玉是要與金鈴來配的,唯有手持金鈴的人,才能保你一生平安無虞,才是你此生的良配。你可千萬不能欺負這位持鈴的貴人,這是娘給你定的姻緣。”
“娘……”白昕潸然淚下,心頭瞬間愧意萬分,“都怪我……我不該任性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長福郡主就是手持金鈴之人?”
“是又如何?我不喜她,憑她持金還是持鈴,我都不會娶她的!”
“你要是敢不聽,我這就下山將青謠永藏他處,讓你此生都再見不到他!”
“你大可一試,天涯海角,我總能找到他的。”
“你這個逆子!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娶不娶?”
“我不娶!我要阿宣,我隻要阿宣!”
棍棒打在身上的痛至今未散,白昕緊緊地抱住白璋,失聲而下,無助地閉上了眼,任憑那一個個持刀的官兵團團圍上。
前廳的火越來越大,火舌衝天,已經徹底包裹住了整間屋子,白曦仍在嘶聲喊著:“樂渠……”廳內煙氣熏人,視線所及之處極窄,燒得焦黑的橫梁倒塌下來,正砸在白曦的腿上,他隻是悶聲哼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滿是血跡與塵灰。
白曦竭力挺了挺身體,這才在屋子中央看到了裴樂渠赤裸的身影,“樂渠……”濃煙太重,他的聲音已經徹底幹啞,看了看自己那隻被橫梁壓住的小腿,白曦使出最後一份力氣,毫不猶豫地以手作刃,對準自己的膝處狠狠切下。
“樂渠……”腿上的劇痛反而清醒了他的大腦,白曦直直地伸長了手,一步一步朝那身影爬去。
裴樂渠早已一動不動,隻餘身下一灘凝結的鮮血與滿身青紫的傷痕,雙目未閉,瞳眸早已散了。白曦終於悲痛出聲,摟住了她微涼的身體,氣喘連連:“我來遲了……”
初見時,她像是山野間靈動的精靈,一顰一笑惹得他無比愛憐。十三年的青梅竹馬,他陪著她一起長大,她陪他看遍十三年的晚楓盛景。新婚夜裏,兩顆滾燙的心終於能夠永置一處。紅燭簾下,她嬌羞的笑再一次觸到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死而同穴,這一生,終是不悔。
前廳倒塌的一瞬間,陸宣剛剛趕至。整個校堂一片狼藉,血腥氣遍布四空,殷紅的鮮血頃刻間便喚起了他腦中那個驚悚的夢。
他一眼就看到了白昤的屍體,心髒忽地一縮,隻覺得連氣都透不過來了。不遠處,白昕抱著昏沉的白璋,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頭頂上,一把長刀即將落下。陸宣自馬上躍然而下,瞬間激起地上的枯葉盤桓而起,他丹田處氣息一展,手掌揮舞著枯葉一擊而出,紛紛掃在白昕周圍的那些官兵身上,一個個鮮血直流。
“什麼人!”
官兵們立時朝他的方向而來,陸宣就手撿起一把刀,以之作劍,揮舞之快讓旁人不敢近身,這才迅速衝到了白昕身邊。
“你是何人!”首官身上也負了傷,指著他道:“你也是白氏子弟?”
陸宣仔細將白昕看了看,見他周身無損,並未受傷,這才轉向麵前的這群人,聲音清冷低沉,帶了怒與恨,厲聲道:“我乃溫王世子陳宣。”
首官自然不信,道:“少在這裏故弄玄虛,溫王無親子,唯一的養子也不是你這模樣!”
“禦賜金鈴在此,誰敢不敬!”許是因為今日刺激太多,陸宣這會反而冷靜了下來,從懷中掏出那金鈴來,示於這幫人麵前。
一個年長之人悄聲道:“溫王當年承襲爵位時,陛下似乎是賜過一對金鈴的,他不會真的是……”
一人道:“可那金鈴咱們誰都沒見過,怎知這是不是真的?萬一是騙咱們呢?”
首官正要說話,忽然聽到有人高喊一聲:“宣兒!”
官兵們齊齊回身一看,一人錦衣玉帶,高立於馬背之上,正是溫王。緊跟其後的,還有一批溫王府的親衛兵。
官兵們頓時便不敢再懷疑陸宣的身份了,首官對陳閔行了一禮,道:“卑職見過王爺。”
陳閔下了馬來,微微頷首,看了周圍一圈,臉色不快,道:“這火是你們放的?”
“當然不是了。”首官立即否認,“我們隻是奉了陛下之命,想請棲霞山白氏入大理寺問一問,哪知這他們一個個的都是性情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竟然自己放了一把火。”
白昕漸漸恢複了神智,聞他此言,頓時怒從心來,吼道:“賊喊捉賊!分明是你們在此施暴,事了想毀屍滅跡才放了一把火!”
陸宣忙去扶他,對那首官也沒有好臉色,道:“方才我來的時候,你們正要對他下手,若不是我擋得快,你們做得這些好事就要全部爛在這裏了!”
“這……”首官啞口無言,不知如何辯解,陳閔道:“既然是陛下傳話,那不如將白三公子交給本王吧。”
首官心中一寒,後怕起來,笑臉對陳閔道:“王爺……這……我們也要回去複命的……”
陳閔直直打斷他道:“這件事,自有本王來做調停,你不必費心了。陛下若是要人,我自會處理。”
官兵們麵麵相覷,卻無人敢忤逆陳閔的話。這位王爺平日裏不管閑事,可一旦管了,連唐帝都是要稍稍顧及一番的。想到這裏,首官便知道多說無用,隻好立刻帶了隨從離開。
陸宣這才有時間細問白昕,“師兄,你怎樣了?熹文師兄呢?”
白昕緩緩將目光轉向他,眼中既悲且涼,反問他:“你可有受傷?”
陸宣鼻尖忽地一酸,都這個時候了,白昕最關心的居然是他的安危,搖搖頭,他勉強笑道:“我沒事,我是從王府裏來的。”
“沒事就好……”白昕低聲幾句,望著懷中沉睡著的白璋一動不動。
陸宣見他這副神色,心中一緊,追問道:“璟華沒事吧?”
白昕道:“他沒事,我怕他嚇著,讓他先睡一會兒。”
陸宣這才放下心來,問道:“其他人呢?熹文師兄呢?樂渠師姐呢?秦姐姐呢?”
“死了。”白昕淡淡地吐出兩個字,麵色一片死灰,道:“隻剩我與璟華了。”
陸宣咬緊了嘴唇,好半天才接受過來,輕聲道:“我上山的時候,在山腳見到了大師伯與二師伯的屍骸。”
“嗯。”白昕隻是輕輕一聲,如風一般清淡若逝,似乎早已接受了這一悲慨的事實,淺而無神的雙瞳中,隻餘滿目瘡痍。
“宣兒,咱們也趕緊帶了浥塵走吧,此時無風,火勢尚未蔓延到此處,待會可就說不準了。”陳閔看著眼前被燒成一片廢墟的晚楓居,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初臨的情景,一時也是悲從心來,不忍再觀。
作者閑話:
明日預告:
“阿宣,我隻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