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是極深，宗祠內一片明光，陸宣站在門外，想推了門進去，他心中有幾句話想跟白昕說。
    “浥塵，你年歲還小，這世上之事，並不都是你覺得的那樣。”陸宣一愣，這聲音正是言豫的，於是緩緩將手收回，在門外的台階上坐下。
    宗祠內，言豫又道：“你無非是為你母親不平，你擔心青謠的到來會奪走你父親對你的關愛。”
    白昕似是冷哼了一聲，道：“關愛？他對我何嚐關愛過？但凡他在意我一丁點，也不會讓我娘離開！”
    言豫歎了口氣，道：“那你覺得，你母親過世的事，我該怨他嗎？你父親是愛慕你陸師叔，可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正如我曾經追求你母親，可一樣求之不得。時過境遷，我們心中想的都是過去的樣子，可事實上，我與你父親，早就放下了。他待青謠好，不過是看在他與你陸師叔同門一場的情麵上，正如我對你嚴苛，教你為人之禮，也是因為感懷對你母親的情誼。我至今不娶，不是因為對你母親舊情不放，而僅僅隻是因為我不想，情之一字上，你父親與我，其實並無差別。”說完後頓了好久，又道：“這些年，誰又比誰心中好過？誰又比誰過得容易？”
    “即便你真的對你陸師叔心懷怨言，可又幹青謠什麼事？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他？我上次讓你解釋‘上善若水’之意，就是希望你能善待他人，青謠何其無辜，你為何不能對他平等待之？”
    陸宣沒有聽到白昕的回答，隻有言豫源源不斷的勸慰。半晌，他聽到身後“咯吱”一響，言豫跨過門檻出來，見他坐在外麵，眼中略帶驚訝。輕聲將門關好，他對陸宣招了招手，兩人稍稍走遠了幾步，言豫道：“我方才對浥塵說的話想必你也全部聽到了，你……別怪他對你這樣，這孩子這些年過得很是不易。”
    陸宣隱隱能夠猜出白昕過得不易是為什麼，道：“言先生，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說話的，以後再不會了。您放心，我沒有怪浥塵師兄，我隻是有些話想對他說。”
    言豫點點頭：“那你進去吧。”
    父母感情不睦，母親整日愁眉難展，白昕為了讓越凝舒心，整日裏想著法子逗她開心，背地裏隻能一個人默默吸食母親眼中的傷愁，一十五年，日日如此，越凝是他堅持下去的最後一根稻草。如今母親驟然離開，他心中積壓了十五年的情緒全部爆發，加上陸宣的突然到來，他愈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陸宣想起言豫說的那句：“這些年，誰又比誰過得容易？”心中第一次開始思考“活著”這兩個字的含義，江湖漂泊雖然辛苦，可他心中卻是開心的，白昕自幼不愁衣食，卻無人懂他心中所想。
    他推了門進去，白昕端正地跪在牌位前，他看了那牌位一眼，上麵寫的正是“故妻白越氏之位”。陸宣將長袍一撩，在白昕身邊的蒲團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白昕的聲音在他頭頂冷冷地響起：“不需要你來拜她。”
    “師兄，”陸宣磕完頭，微微偏頭看向他，道：“我爹、我娘，還有二師伯二師娘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白昕藏在袖中的手不覺漸漸緊握成拳。
    陸宣道：“師兄，事關我爹娘，我不會、也不能對這件事做出任何置評，可我娘教我，遇事需豁達，過去的事情我們誰也懊悔不來，隻能抬頭向前看，才不枉此生。你不接納我也沒什麼關係，因為我不能左右你對我的看法。可我要與你說的是，我隻認自己的本心，我認為對的事、對的人，就一定會牢牢堅守，因此我依舊會敬你重你。師兄，我讀的書雖然不多，但是這些……”他頓了頓，望著白昕的眼睛，鏗鏘有力道：“孰是孰非，心自有理，旁人之論，概不深究，隻為赤心，不枉此生。”
    說完後，他起身來對白昕躬身一揖，轉而離開。
    白昕在他離開後好久才慢慢轉回自己的視線，低聲念出他說的那最後一句話：“孰是孰非，心自有理，旁人之論，概不深究，隻為赤心，不枉此生。”他抬起頭看向越凝的牌位，腦中又想起言豫說的那句話：“這些年，誰又比誰過得容易。”眼中一時盡是茫然，對那牌位道：“娘，你告訴我，究竟孰是孰非？”
    陸宣因跟著母親闖蕩江湖，武功上也算有些基礎，白茂這日想要試試他的功底究竟如何，便讓他隨意展示一番。他便借了劍來，舞了一段自己最熟練的劍術。突地一聲鈴鐺脆響，自他懷中掉出一物，呼嚕呼嚕地在地上滾著。
    他追趕上去，已經有人替他拾了起來，陸宣見了是他，報以微笑：“師兄，這金鈴是我的。”
    白昕眼中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異樣，複問道：“你的？”
    陸宣點頭：“是我的。”
    白昕並未立刻還給他，又問道：“何時所得？”
    陸宣道：“似乎……自我記事起便一直帶著，娘說這金鈴很是重要，我想，許是我出生起就一直帶著吧。”他不知所以，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白昕把金鈴鐺還給他，道：“無事。”
    陸宣收了金鈴鐺，一步三回頭，見白昕還杵在原地不動，正看著他，心裏沒來由的一緊，掉頭就跑。
    第二日又是言豫講學，他前幾日正要眾人寫了文章，今日也批改完畢，一一下發給個人。陸宣正盯著自己手中的文章發呆，忽地聽到身後道：“真醜。”
    他一時還不太明白，轉過頭一看，白昕也正看著他手中的那篇文章，這才知曉原來是說他的字太醜。
    “回去自己練。”白昕將一疊稿紙扔給他，他順手一翻，紙張略微發黃，且每張紙上都是工工整整的正楷，問道：“給我的？”
    白昕將手一伸：“不要就還我。”
    陸宣立刻將那疊稿紙收好，衝他笑道：“要的要的，多謝師兄。”
    “還有，”白昕指了指他那篇滿是紅色批注的文章，“晚飯後，帶上這個去浥塵閣。”
    聞言，陸宣眼睛都睜大了，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白昕又道：“你若是怕我對你不利，不來也罷。”說完便自顧自地攤了一本書來看。
    陸宣覺得白昕今天實在是怪異極了，便抱著一顆一探究竟的心，在晚飯後帶著他那篇文章去了浥塵閣。
    他心中忐忑，小心地敲了敲門，然後聽到白昕道：“進來吧。”
    屋內已經燃起了燭火，白昕放下手中的筆，敲了敲身邊的蒲團：“過來。”
    

    作者閑話：

    浥塵突然對他態度大轉也是有原因滴，暫且不提，後麵慢慢補充~~
    題外話：因為最近實在是太忙，碼字的時間就很少了，存稿也沒有幾章，為了不斷更，這段時間暫時將一個章節分成兩段發，實在是對不起，我會抓緊時間趕稿的，大家放心，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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