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緣起棲霞 第十一章 青燈古佛殘了忘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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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江樓位臨江畔,是江寧城中最高、也是最華麗的一座酒樓。“天”字閣的包廂內,一人跪坐於室內,靜靜品茶待人。
此人一身素色的長袍,係一根鑲玉碧鞓帶,烏發以銀簪高高束起,目如點漆,麵若美玉。他坐得端直,卻是目中無光,發呆似的望著棧外滔滔不息的江水。
不知坐了多久,聞得門外一陣不快不慢的敲擊聲,便道:“請進。”
白芾對此人施以一禮,叫道:“溫王殿下。”
越凝也附之一禮:“見過溫王。”
陳閔起身還禮,又邀二人同坐,為之斟茶,道:“此乃龍井,不久前陛下所賜,二位嚐嚐,看看可否喜歡。”
白芾冷笑一聲:“喜歡又如何?王爺莫非還能割愛?”
陳閔回之一笑:“師兄若是喜歡,靈筠自當奉上。”
“不敢。”白芾仍是冷笑,“我白氏不過一貧賤之宗,收不下王爺這樣金貴的弟子,白芾一介布衣平民,亦擔不起王爺一聲‘師兄’。”
陳閔淡淡笑著,無力且蒼白,道:“我隨阿詠。”
“咚”地一聲,白芾一拳錘在茶案上,震得杯中晶瑩的茶湯晃了一桌,對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你還敢提她?”
陳閔平靜地抿下一口茶水,看向他道:“師兄,你可知我為何轉托將軍府代為傳信?”見他不答,繼續道:“我的母親,我不敢忤逆她,但凡涉及半分與阿詠有關的事情,她都逼得我不能前行。我知道先白宗主忌憚皇家,所以這些年我不敢傳信。前不久,我聽聞師兄你在江湖中尋到了阿詠的蹤跡,心中高興,卻又不敢期盼。我怕母親知曉阿詠與晚楓居的聯係,日後對你們發難,便想出了借將軍府代為傳信的法子。小犬夭後,我想了幾日,隻求師兄告訴我阿詠的下落,我隻求見她一麵,縱使身死,我也甘願。”
越凝抱歉一笑:“我們其實,並沒有師姐的下落。隻是托了許多人暗中留意,至此兩年,依舊杳無音信。”
陳閔仍不死心:“這十二年,她當真沒有回去過?”
越凝道:“從未。”
“她大抵是……恨透我了。”陳閔摩挲著自己的手指,眼中悲愁盡現,這些年朝思暮想,心早已疼得沒有了知覺,加之接連喪子,他對餘生幾乎沒了任何期望。
白芾看了他一眼,起身道:“王爺若無他事,我們夫妻二人就此告辭。”
越凝本想問問他,當初他究竟對陸詠說了什麼,才使得陸詠為他不顧一切,如今見他心思低沉,白芾又急於離開,隻好忍住不問,跟著道:“告辭。”
江寧城依舊人湧如海,白芾出了臨江樓才覺得心中鬱氣散開一些,看到街邊有商販在賣珠玉首飾,便放眼挑了一支,插在越凝頭上,點頭道:“這個不錯。”
那商販立刻道:“夫人本就美,帶上這支步搖就更美了。”
越凝一時有些跟不上來,待他付了錢以後才問道:“怎麼突然想給我買這些?”
白芾很自然地牽過她的手,道:“阿凝,都十二年了,別再氣我了吧。”
越凝心底凍結了十多年的寒冰隱隱有些消融,正欲回他,忽然一陣鑼鼓之聲,緊接著是人群的歡呼聲,兩人順著望去,正是一支迎親的隊伍往這邊走來。看熱鬧的人絡繹不絕,身後突然一個力量將她往前一推,越凝站立不穩,險些摔倒,虧了白芾將她接在懷裏,關心道:“沒事吧?”
她搖搖頭,臉忽然一紅:“沒事。”
白芾笑道:“你怎麼還是這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在我麵前也這樣易羞?”
“趕緊回去吧,”越凝嗔了他一眼,“指不定你兒子又開始撒潑了。”
白芾怕她又被人給撞了,張開手臂把她護在懷裏,道:“那難道不是你兒子嗎?”
越凝抿唇一笑,悄悄也反手扣住他的五指。
白昕似乎從沒見母親這麼高興過,問道:“娘,你怎麼啦?今日怎麼這麼高興?有什麼好事嗎?”
越凝在燈下為他縫補衣物,笑道:“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白昕更是不解,忽然聽到一陣銀鈴輕響,立刻便端坐在書案前,拿起筆來臨帖,看得越凝啼笑皆非。
果然是白芾來了,他一進門,見妻兒俱在,越凝微微笑望著他,白昕起身,叫道:“爹。”
紙上墨跡未幹,一筆一劃的正楷,寫得剛勁有力。白芾點點頭,出人意料地抱起他,問道:“今日都做了什麼?”
白昕心裏隱隱發毛,三歲以後,白芾就再沒抱過他,他覺得自己這爹今日有些反常,怕不是故意示好來詐他的?眼珠子一轉,心道,反正他今日也不知我做了什麼,不如隨口編一遍,道:“讀了《大學》,習了字。”
白芾便道:“那你便說一說大學之道。”
白昕心道好險,萬幸前一日讀過,不然就要被抓個正著了。於是仔細回憶一番,一五一十地與白芾講了一遍。
白芾本是故意來刁難他的,見他竟能全然答出,心中不免暗暗驚訝,也很是滿意:“很好。”
這父子二人的小心思都被越凝看在眼裏,她輕聲一笑,道:“行啦,有什麼課業,明日再說吧,今天不早啦。”
白昕對她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故意打了一個哈欠,從老爹的懷裏掙紮落地,揉了揉眼睛:“我都好困了。”
知子莫若父,白芾今日也懶得與他計較這些小心思了,隻對越凝道:“走吧。”
白昕三歲之後,白芾在南苑選了一處院閣作為他單獨的居所,其名“浥塵閣”為越凝所取,出自她最欣賞的那句“渭城朝雨浥輕塵”。越凝因陸詠一事,對白芾本就有著些許的嫌隙,同處一屋時也是分房而睡。後來白昕獨處一室,越凝以照顧他為由,幹脆搬出了白芾所在的盛之閣。母子二人一居正屋,一居側室,一過就是這麼多年。
見越凝似乎要走,白昕問道:“娘,你去哪兒?”
越凝暗暗對他使個眼神,催他去睡,道:“沒事,我和你爹有些事情要與你阿伯商談,去去便回。”
白昕不疑有他,唯恐白芾繼續問及他的功課,趕緊跑去睡了。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攬著手一起往盛之閣走。
月涼如水,曉風輕寒,越凝多年不與他同睡,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緊張,衣衫剝離的那一刻,白芾在她耳邊道:“阿凝,我想要個女兒。”
夜已是極深,白芾從身後擁著她,即便身上汗津津的一片難受得緊,可聽著他熟睡的呼吸聲,越凝也覺得心安。他說想要個女兒,那應當為女兒取個什麼名字?當下一輩都是單字的“日”字輩,取“明亮日光”之意,還有什麼好寓意的字能為女兒作名?
想到這裏,越凝忍不住撫摸自己的小腹,她也多想有個女兒。
耳後白芾囈語一聲,輕輕叫道:“阿詠。”這寂靜的夜裏,囈語中這二字格外清晰,震得越凝頭皮一炸,呆若木雞,忽地悲從心來。
這世上最令人心死之事不是常年如一日的冷漠平淡,而是在看到希望的光芒後,突然烏雲遮天。她本以為自己盼來了晨曦,等到了雲散,卻終究還是水月鏡花、南柯一夢。
越凝回想自己經曆的這十二年,她究竟得到了什麼?本以為隻要自己有情,就一定能打動他,卻不知半生已過,終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隻是她又能怪誰?陸詠沒有錯,她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遷怒陸詠。至於白芾,當年是她固執地將自己許給他,如今她也找不到恨他的理由。
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緩緩滑下,歲月蹉跎,越凝心中最後一絲光亮自此徹底泯滅。
白昕求了她一日一夜,還是沒能改變越凝出家的決心。在手記的最後一頁,字跡虛浮,墨色淺淡,陸宣猜測她此時已是油盡燈枯,連研磨的力氣都沒有了。又一看那頁首的日期,正是一個多月前的某一日。
半生荒唐,半生錯落,大夢一場,萬事俱拋。十六個字結束了越凝平淡寂落的一生,陸宣望著手記上這最後十六個薄弱的字,心中無限感慨。
他明白了白昕心底全部的恨意,知道這些的他,心中又何嚐不是惋惜與震撼?“二師娘出家的時候,二師伯沒有勸阻嗎?”陸宣問道。
白曦歎了一口氣道:“怎會不勸?可嬸嬸也是固執之人,隻對浥塵借口說自己染了惡疾,旁人一概不理。浥塵跪著求她,願意日夜侍奉湯藥,可她還是在山腳的棲霞寺出了家。一個人熬了三年後,心存鬱結,病痛纏身,還是走了。”
陸宣輕輕合上手記,道:“所以浥塵師兄覺得,若不是我娘,二師娘就不會出家,也就不會早早離世,是這樣嗎?”
白曦點頭:“是啊,嬸嬸出家的那三年,他並不知曉這其中的關係,心中雖然難過,卻與師叔還是客客氣氣的,後來嬸嬸過世,我與他整理嬸嬸的遺物時,發現了這手記,遂知曉了一切,自那之後,他與叔父的關係便越來越僵,父子二人竟如仇敵一般,不願相見。他在南苑初見你時,尚不知你的身份,自然對你和睦,後來知道了你是陸師叔之子,他便壓抑不住心底的怨憤了。”說著又為白昕開脫,“他雖然偶爾頑皮愛鬧,但待人都是謙和有禮的,是嬸嬸之死給他的打擊太大了,他替母不平。”
“熹文師兄,你不用再說了,我心裏明白的。”陸宣臉上並沒有任何怨氣,隻是又問起另一件他關切許久的事情:“我爹,真是當世溫王嗎?”
白曦道:“若陸師叔隻傾心過溫王一人,那應當是無疑的。可溫王府出生的孩子,隻活了一個下來,所以具體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陸宣心裏“咯噔”一聲,問道:“莫非……我不是我娘親生的?”
“我倒不這麼認為。”白曦將手記放回原處,邊收拾邊對他道:“陸師叔既然用以命換命這樣的法子來救你,你自當是她的親子,卻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溫王之子。”見他臉色似乎不大好看,白曦便岔開了話點:“罷了,說這些也沒什麼用處,青謠,我隻問你一句話。”
陸宣道:“你想問我什麼?”
白曦看著他道:“你還想走嗎?”
“我……”他之前所說那些其實都是氣話,現在冷靜了下來,發現自己如今竟是無處可去,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白曦領著他往外走,月已經升得很高了,院中霜花落葉,晚風習習,比起白日多了幾分蕭索。明月高照,繁星綴空,在微涼的秋風中投下兩道修長的身影。
作者閑話:
手記回憶錄正式完結!!明天要來糖了~~~
總算把手記回憶錄這段基本講完了,還有幾個小伏筆,比如王爺究竟對師叔說了什麼才把她騙到了手,這裏暫時不提了,會在後麵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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