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靈犀丹果然功效卓著。才片刻的功夫，唐大小姐已經神智清明如常，手腳也恢複了力氣。
    我以為她下一刻就會衝過來詢問究竟，像以前那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誰知她隻是坐在那裏輕聲抽噎，完全是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
    “別怕……那些抓你的惡人已經被我殺了。”我柔聲勸慰著。
    唐萱慢慢靠過來搭在我肩上，抽泣聲漸止，人卻還是在不可自抑地發抖。
    我心一軟，忍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是什麼人要抓你？”
    唐萱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從別館下來後就一直有人跟著我們，我本來是打算繞道回金溪的，沒想到半路上還是被他們追上……”
    “你身邊的隨從呢？”
    “應該還在客棧裏吧……這些壞蛋使的下三濫手段，芫兒她們怕是也中招了。”
    我想了想。
    “回去太不安全了，得另找別的路回金溪。”
    唐萱自然是說好。
    我背著她奔徙了一夜，早已困乏得很。然而人有時候就是很奇怪，一旦得到某種激勵，便能化生出無窮無盡的力量，連身體也像變成不是自己的了。
    就好像現在——有個小丫頭在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說著話，在林子裏走路也沒有那麼寂寞乏味了。尤其是一想到後麵隨時會趕上來的追兵，腳下也益發迅捷利索了起來。
    然而唐萱畢竟是個千金大小姐，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勉強與我並肩同行，再往下走就越來越慢，二人漸漸前後拉開距離。
    我忍不住回頭催促，她咬著牙跟上來，走路的樣子有些一瘸一拐。
    “你怎麼了，崴著腳了？”我問。
    “沒什麼，繼續走吧。”她滿不在乎地回答。
    附近都是山林野地，我也的確擔心她的安全，所以便再沒追問。兩個人於是埋頭趕路，直到天際微微露出魚肚白，才敢停下稍作休息。
    我把外褂脫了，鋪在草地上讓她坐，無意間卻發現了令她跛腳的原因——一雙錦緞繡花鞋底已經踩得稀爛，雪白的羅襪上星星點點沾滿了血漬。丫頭竟這樣一聲不吭、跟著我走了那麼長的路。
    “你為什麼不早說……”我心裏有些發堵。
    唐萱發現我盯著她腳看，忙紅著臉把雙足縮進裙擺裏，還跟我說“不妨事的、並不是很疼”之類的話。
    女孩子身上尊貴，我也不好直說讓她把鞋脫了處理下，隻好默默地轉身離開去找食物。
    等我獵了野味回來，唐萱已經在原地生起了一個小小的火堆。我用刀剝掉動物的皮毛和內髒，放在火堆上烤熟了拿給她吃。
    唐萱小口咬著鬆鼠肉，眉頭皺得緊緊的，一看就是壓著惡心在強往下咽。
    “很難吃麼？”我從小在山林生活，有時候餓得慌了，茹毛飲血也不在話下，所以沒有辦法理解唐大小姐的不適。
    “沒……”
    她才開口說了一個字，突然胃氣上湧，剛才吃進肚裏的東西全部倒出來、吐了個幹幹淨淨。
    “對……對不起。”她忙掩住口，慘白著臉向我道歉。
    我好言好語地安慰她，心裏突然有點後悔為什麼沒有在路上買些幹糧備著。
    她是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唐門大小姐、家裏父母兄長捧在心尖上的人兒，何曾遭過這樣的罪……
    唐萱腳受了傷，肚裏又空空如也。下一段路我不由分說地將她負在了肩上，再次背著她往前走。
    唐萱當然是不願意的，不斷掙紮著要下地。
    “你乖乖的別動，否則我更吃力。”
    “讓我自己走！我能走的。”
    “如果你還想要這雙腳，就別再鬧了。”我歎氣，“咱們得趕在天黑前進涼州城……那裏離你家已經很近了，料想那些賊人不會再輕易動手。”
    “可惜我的藥匣子都落在客棧裏了，不然誰怕他們……”
    唐萱輕輕嘟囔著，終於是服服帖帖趴在我肩上不再鬧騰了。
    ……
    一路辛苦不提。
    眼見著快要進城的時候，後麵的追兵也殺到了！
    我背著唐萱飛也似地跑，耳聽得半空裏一聲聲傳訊的呼哨如惡鬼纏身般越逼越近。丫頭嚇得麵色慘白，緊緊抓住我的肩膀不敢撒手。
    我知道他們是不想讓我們進涼州城，估摸著待會兒一場遭遇在所難免。
    前方是一座被人遺棄的土地廟，看起來是附近唯一的庇護之所。此刻我已別無選擇，隻得帶著唐萱進去暫避。
    “這樣沒有用，他們一定會找來的……”丫頭焦急地催我繼續走。
    “你腳這樣，能跑得過這些人麼？”我苦笑，“為今之計，也隻有在這裏以逸待勞。”
    “那不就是等死？”她瞪圓了眼睛。
    “等死倒不至於……”我微微一笑，“你可別忘了，我也算是個名滿江湖的大魔頭啊。”
    唐萱的眼裏盡是不信。
    我也沒時間給她解釋，集中精神抿起雙唇，幽幽地召喚起我的鬼甲神兵。
    周圍的草叢中漸漸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數以萬計的黑點密密麻麻地從四麵八方聚集過來，像是在地上鋪開了一張黑絨絨的毯子。
    唐萱嚇得尖叫一聲，一骨碌撲到我懷裏、緊緊閉上了眼睛。
    我被那突如其來的溫暖身體擾亂了心神，口中一頓，被召來的毒蟲們也跟著停止了行進。
    “——別怕，它們不會傷害你的。”我柔聲說道。
    唐萱微微睜開眼，半信半疑。
    “這些小東西都是來保護你的……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她點點頭、離遠了些，一隻手仍舊緊緊扣住我的衣袖。
    我定了定心神，繼續發號施令。毒蟲們規規矩矩按我的指示，將一座土地廟圍成了鐵桶江山。
    破廟裏已是斷垣殘壁，沒有什麼可藏身的地方。我扶著唐萱躲到了土地爺的塑像之後，她身上微微有些發抖，眼神卻比之前鎮定了很多。
    “待會兒若是不敵，你便把我交出去吧……”她平靜地看著我，“他們要的是我，也許會放你走。”
    “唐小姐，請恕我直言。”我淡淡地說道，“辛辛苦苦背你到這裏，我是死也不會把你就這麼交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