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後，湖月山莊和乾合宮的兩路人馬終於一並離去。我長長舒了口氣，叫小二過來結帳，順便讓他把一錠銀鏍子交給那賣唱的盲女。
    走出鎮子，前路茫茫。
    我常想自己倒還真不如那些魔教之流呢，人家好歹有個正經的老巢，被喊打喊殺的時候還知道往哪裏去。而我，卻隻能這麼在外麵飄著，走到一處是一處。
    因著白天的這段邂逅，我再不敢在客棧投宿，晚上隨便在郊外的林子裏找了個地方過夜。
    說起來，這還要歸功於少年時做“野人”的經曆，爬樹打獵什麼的對我來說簡直是輕車駕熟。在這荒山野嶺、漆黑一片之中，倒也能混個自得其樂。
    我一邊數著天上的星星，一邊回想著藍山寺後山那一片綠油油的瓜地，眼皮子漸漸耷拉下來、進入了夢鄉……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樹下發出簌簌的響動！
    我平時被追殺慣了，睡眠最是輕淺，這麼一打攪立刻就醒了。腦子裏正想著莫不是碰上了什麼夜間出來覓食的野獸，就聽底下傳來低低的談話聲。
    “——你確定沒有走錯路？這裏剛才好像來過。”一個男人問道。
    “怎麼可能會錯……你別偷懶，再往前走兩步就到了。”另一個粗嘎的嗓子回道。
    “我偷懶？媽的你扛一路試試！”
    隻聽“撲”的一聲悶響，有什麼東西被放到了地上。
    “你這是什麼意思……還不快把人背起來，主人等著呢。”粗噶嗓子不滿地責備道。
    “說好派人增援我們，等老半天屁也不見一個。老子快累死了，要歇歇！”男人呼哧喘著氣，拒絕上路。
    “唉你這人……”粗噶嗓子拿他沒辦法，“隻能歇一會兒啊。”
    在樹上的我感覺到欲哭無淚。
    這世道是有多艱難？都已經躲到林子裏來了，居然還有人跟著後麵搞事情……聽這意思，應該又是些雞鳴狗盜之徒，趁著黑夜為非作歹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
    我到底是把耳朵塞起來接著睡呢、還是插手管一管閑事？
    我坐在高處，心裏有些猶豫不決。
    隻聽下麵男人又道，“這唐家的小丫頭忒也難纏，精得像隻鬼……若不是這次帶了鎖魂香，恐怕還拿不住她。”
    “你應該慶幸自己命大，”粗噶嗓子冷笑一聲，“沒見她隨身的那些瓶瓶罐罐麼，要是沾上一點兒，你我早就到閻王爺那裏報到了！”
    “話說回來，主人要這麼個小丫頭幹嘛……難不成是看上她啦？”
    “不歸你管的事情少問，”粗噶嗓子道，“你忘記劉老六怎麼死的了？少點好奇心，這樣才能活得長遠。”
    男人有些不服氣，還想再懟他幾句，忽覺胸口一陣瘙癢，忍不住伸手進去抓了幾下。
    “你怎麼了？”
    粗噶嗓子詫異地看著同伴，那感覺像是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往身上招呼。
    “什麼東西……癢死老子了！”
    起初男人還以為是被林中的蚊蟲或是草扒子叮了也沒在意，可撓了幾下之後竟越來越難熬，癢得簡直挖心挖肺、恨不得把皮都抓下來。
    粗噶嗓子在邊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忽然不知怎麼的，自己身上也開始不對勁了。
    兩個人衣衫不整地在樹下跳著腳、抓耳撓腮。漸漸的，喉嚨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了，喘不上氣來。我坐在黑暗中看著他們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發出“嘶嘶”的聲音，然後慢慢倒在地上——不動了。
    我又等了一會兒才從樹上下來，一串螞蟻般大小的蟲子悄無聲息地爬進我的袖子。我走到那兩個人身邊探了探鼻息、確定他們已經死透了，這才摸索著解開了地上的人形布袋。
    由於太過緊張，我的手一直都在打顫。好不容易把袋口拉開，一個軟玉溫香的軀體輕輕向後滑倒，連帶著飄散到空中幾絲若有若無的香氣。
    我腦中微微暈眩，知道這是極厲害的上品迷藥，於是趕緊凝神屏息。不過好在這隻是沾染在獵物身上的餘味，沒一會兒功夫便自散盡了。
    我上前把人扶起來，心裏又氣又心疼。
    好歹也是位世家千金，身邊怎盡是些酒囊飯袋？今晚若不是機緣巧合老天爺把她送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天知道這丫頭會被什麼人擄去。
    我拍了拍唐萱的臉頰。她吸了迷藥尚自昏睡不醒，沒有一點反應。
    ——地上有兩個死人，再加一個跟死人沒兩樣的唐大小姐，實在是愁煞鬼書生。
    我記得剛才那男人提起過，待會兒可能還會有人來接應他們。這也就是說，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丫頭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事不宜遲——
    我隻好認命將唐萱背起來，辨著頭頂上星辰的方向在夜色中一路狂奔。
    鎮子上是肯定不能去的。
    人多口雜且不說，便是路人見我背著位如花似玉、人事不知的大姑娘，恐怕要把我當作拐帶良家婦女的淫賊。
    我氣喘籲籲地扛著她走了很久，直到背後“嚶嚶”一聲呢喃，唐萱終於幽幽醒轉。
    我趕緊把她靠著一棵大樹放下，從溪邊掬來些清水喂她喝下去。
    唐萱有氣無力地看著我，眼神渙散，感覺還在渾渾噩噩之中沒有完全恢複過來。
    我很想給她用冷水擦擦臉、好讓她清醒清醒，可身邊隻有自己那塊臭烘烘的汗巾，實在拿不出手去。
    唐萱極緩慢地挪動自己的手指，像是要伸進懷裏拿什麼東西。
    “你找什麼？”我柔聲問道。
    她求助地望著我，目光中帶著殷殷期盼。
    “你要我幫你拿？”我又問。
    ——得到的回答是幾下微弱的點頭。
    這真是難倒我了。男女授受不親，這邊是個藥力未散的閨閣小姐，卻叫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近身？
    手背上傳來細微的麻癢，唐萱用手指無力地戳著我的皮膚，像是種無聲的催促。
    我兩眼一閉，硬著頭皮伸手去她懷裏摸索。期間各種不可言敘的觸感，我像是被雷擊了似的背上一陣陣起栗。
    “你要找的是這個？”我從她衣襟裏取出一個小小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唐萱虛弱地伸手來抓。
    “別急……”
    我扯開袋子，裏麵是幾顆白色的藥丸，聞起來清香撲鼻。
    我估摸著這大約是唐門的什麼獨門解藥，於是便拿了一顆送到她嘴邊。唐萱一點兒也不推辭，很順從地就吞下去了。
    月色、樹林、唐小姐……
    我不禁苦笑著問自己，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孽緣？兜兜轉轉一大圈，居然又讓她撞到我跟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