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她笑了個夠。
    “唐小姐是走錯了地方吧……良慧大師此刻應該在藏經閣。”
    “誰說我找他了……”唐萱眨眨眼，“虧我走那麼遠路來看你，一句客套話不說也就罷了，居然這就趕我走？”
    我手心裏涼津津的、捏了一把汗。
    “你不要擔心，我把侍從們都留在外麵了，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裏。”——小丫頭看我顯得有些不自在，立刻會錯了意。
    “你這樣從府裏跑出來，你兄長知道麼？”
    “藍山寺本就是我……”她突然住口，像是驚覺泄露了什麼不該說的秘密。
    “那個……大哥他在金溪府裏張羅我爹爹的壽辰，沒空理我。”
    “你爹爹的壽辰？”我非常善解人意地自動忽略了她前半句話。
    “嗯……”她低下頭悶悶地應了聲。
    唐門家主做生日，怎麼聽都應該是挺喜慶的一件事。可不知為何，唐萱看起來卻是心事重重，並沒有任何開心的樣子。
    再問下去就要尷尬了。
    於是我好聲好氣地對唐萱說有東西要給她。小丫頭果然瞬時來了精神，催我趕緊拿出來給她看。
    “你在這裏等著。”
    我轉身上樓，從臥榻的枕頭下麵取出一隻小木盒，拿下樓去交給她。
    “你看看這是什麼。”
    唐萱好奇地輕輕打開蓋子。隻見一條胖乎乎的長蟲伏在盒底，通體晶瑩剔透，連身上的脈管腸線都一目了然。
    “這是……”
    “這是我特地為你選的幼蠱，”我微笑，“你不是老記掛著我那幾條寶貝麼，現在你也可以自己養了。”
    唐萱興奮地睜大眼睛望著我，那表情好似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稀世珍寶。
    “你認真送給我？”
    “先別高興的太早，”我把盒子收回來，“育蠱可不是鬧著玩的……需日夜貼身攜帶，讓它逐漸熟悉你的氣味和聲音，少則一年、多則三年，方得功成。”
    “嗯嗯，我都聽你的就是了！”丫頭急了眼，撲過來欲搶。
    我責備地看她一眼，終於還是把木盒交回到她的手裏。
    “真可愛……”她愛不釋手地盯著胖蟲子瞧，“你平時都拿什麼喂它？”
    “蠅螂蜘蛛都使得，”我答道，“等它再大些，也可以試著喂些小蛇。”
    “這麼厲害？！”唐萱乍舌。
    “你這條幼蠱名叫牡丹絲，源自西疆，毒性非比尋常。”
    一聽到這句話，唐大小姐更是欣喜，忍不住回頭朝我嫣然而笑，臉頰紅彤彤的、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縫兒。
    我心中微微一緊，下意識退後半步，聲音也跟著冷了下來。
    “——唐小姐，你救了我的命、我也把牡丹絲送你作護身之物。現在咱們兩清，大家互不相欠。”
    唐萱一愣。
    “什麼兩清……我幾時說過要你還我人情了？”
    “就是你不說，我也要還的。”我淡淡地說道，“還有，你是名門正道的千金小姐、我是禍亂天下的大魔頭。以後若沒什麼特別的事，唐小姐還是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這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唐萱氣得不輕，“我本來還想……還想……”
    “還想什麼？”
    “哼，算了。”她一甩手，把放蠱蟲的木盒子淩空扔了過來，“牡丹絲還你，我不要了……關於那筆人情債，你就繼續欠著吧。”
    第一回合，完敗。
    我呆呆地看著手裏的木盒，心想這可是世上絕無僅有的西疆蠱王啊！多少人為了它，一路拚死要追殺我，小丫頭就這麼隨隨便便把它扔了？！
    “——林牧，我肚子餓了……你那裏有沒有吃的？”
    唐萱可不管什麼蠱王不蠱王的，此刻正嘟著嘴、賊頭賊腦往樓上偷瞄，大有準備私闖我臥房的架勢。
    “你為何不去找你那知交良慧大師？”我一閃身，有意無意地擋在了她前麵。
    “我一個女孩子家，跑去跟個和尚要飯成何體統？”她瞥了我一眼，目光中大大的不情願。
    我心說難道跟我要飯就很有體統了？——一回眸，正撞上那張委屈巴巴的小臉，心立時就軟下來了。
    我哪裏會有什麼私藏，想了想也隻好做回不要臉的賊，帶著唐大小姐到後山的菜地裏偷食。
    “哇——西瓜、還有桃子……林牧，這些全都是你種的嗎？”唐萱像是老鼠掉進米缸裏，開心得直拍手。
    “不是。”
    “太多選擇了，挑哪個好呢？”
    “想吃什麼就趕緊摘吧！”我忍不住黑臉——這要是被巡邏的僧人發現，簡直是丟人丟到唐門了。
    ……
    半個時辰之後，唐大小姐手捧蜜桃坐在我的書案前，甜甜地小口啜食。
    “林牧，你真的不吃麼？”
    一隻纖纖玉手伸過來，掌心裏靜靜躺著根黃瓜。
    我嘴角一抽，連忙轉過頭去。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會不會來送我？”過了一會兒，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幽怨的歎息。
    “我隻是說說罷了……你千萬別來。”唐萱又歎了口氣，“我現在心裏煩得很……”
    “出了什麼事麼？”我忍不住問道。
    她搖搖頭，眼圈卻隱隱發紅。
    “再過一年，我爹爹就到五十大壽啦，真是光陰似箭……”
    我不甚明了她此刻的感傷，隻覺得眼前這姑娘老是忽悲忽喜的、脾氣忒也無常。
    門外的樓板吱嘎作響，有人從下麵上來了。
    我向唐萱使個眼色，起身開門。
    良慧雙手合十站在門口施禮，兩道冷冷清清的目光卻穿過我的身體，掃向了桌邊的那人。
    “——唐小姐，我聽門人說你早就到了，尋了許久不見，卻原來是在林先生這裏……”
    我聽他語氣似乎有幾分不悅，便忍不住開口幫丫頭說了幾句好話。
    良慧對我的解釋置若罔聞，一改以往平靜隨和的態度，隻是諄諄告誡唐萱早些回別館去，不要在寺院逗留。
    “五……大師，我省得的。”唐萱無可奈何地站起來，看了我一眼。
    我被她莫名哀怨的眼神觸動，邁步走上前去，把牡丹絲遞給她。
    “無論如何……這個先收著吧。”
    唐萱還欲推拒，我隻好說，“不要想多了，一樁歸一樁。我欠你的，永遠都還不清……這樣總行了吧？”
    她慢慢伸出手，把盒子握到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