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窗外照例響起了打板聲。我從床上起來，做了些簡單的梳洗，背上經卷準備去法堂上早課。
    下到樓梯口，隻見回廊裏一人身著灰袍矍然立於晨風中，正是昨夜突然到訪的良慧大師。
    我萬分詫異，趕緊過去向他行禮。誰知他微微躬身，說了句“林施主，不知你可願跟貧僧去個地方？”
    我當然是說好，於是良慧在前麵引路，兩人在晨曦中穿過一座座雄偉的大殿，往寺院的縱深處走去。
    四周安靜極了，我們穿著軟底的布鞋，踩在針葉之上沙沙作響。我低著頭跟在後麵，心中生出種莫名的不安，總覺得這一趟有些蹊蹺。
    行至右路盡頭，良慧突然頓下了腳步。我抬頭望去，隻見眼前一座無牌無匾的宏大屋宇，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
    我平時在寺中閑來散步，偶爾也會途徑此處。隻是殿門一直緊閉，僧人們也從不踏足進去，我一直以為這是個庫房之類的地方。
    “林施主，請。”
    良慧輕輕推開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側身相讓。
    ——長明燈在黑暗中幽幽散發著亮光，大殿的中央沒有供奉佛像，空空蕩蕩從梁上垂下來兩幅曳地的雲紋素縞，一左一右、遮住了室內的光景。
    我有些忐忑，一時不敢進門。
    良慧看出了我的不安，溫言安慰道不，“林施主不必緊張，請隨我來。”
    說罷，當先舉步入內。
    我輕手輕腳地跟在他後麵，生怕不小心弄出什麼尷尬的聲響來。
    良慧點燃了燭火，走在前麵為我照亮。我沿著大殿的四周慢慢緩行，目光所及之處，竟是一排排靠牆擺放的棺木！
    我有點喘不上氣來，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口。
    良慧垂下眼簾、在角落裏悄然站定，似乎把我領進門便是他此行最大的使命，剩下的可隨我自行決斷。
    我定了定神，借著幽亮的燈光偷偷數了數——一共二十多具。
    本來寺院供養靈位也是常事，尤其是那些虔誠禮佛的信眾，死後家人可將其名姓寫於牌位之上，於往生堂供奉。
    可是眼下這一屋子的棺木卻不然，處處透著高雅尊貴，棺身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做的，蓋板之上密密麻麻刻滿了銘文。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左首處一座描金字的牌位，默念上麵逝者的名字。
    “金溪唐氏十六代尊長仲賢……”
    ——外麵晨曦乍現，淡淡的陽光透過格子門縫射進來，在地上拉出一條金線，將我和良慧分隔在明暗兩個世界之中。
    他站在陰影裏遠遠地望著我，眼中盈滿了慈悲。
    我微微顫抖著手指，將那些棺木上的牌位與銘文一個個看下來——果不其然，這裏停放的全部都是金溪唐門曆代家主的靈柩。
    最後一座看起來還是個空棺，然而牌位上的金字卻早已經刻好了，赫然竟是唐萱的父親、目前尚在位的第二十七代家主唐越吾！
    良慧微微施禮。
    “林施主，可是被驚到了？”
    我的心頭漸漸清明起來，過往的種種疑問也突然間全部找到了答案。
    難怪藍山寺從來沒有香客——
    這哪裏是什麼燒香拜佛的普通寺廟，簡直就是供奉唐氏先祖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