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兒哭到一半，被他這話說得都傻了。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忽然又驚叫起來。
    “——公子快看！就是那……那蟲子。”
    我心中暗道糟糕，怕是剛才收拾得急，漏撿了幾隻？本想功成身退，悄無聲息地離去，眼下看來終究是行事太過倉促、被人拿到了證物。
    “這是密宗的烏頭甲……”男人緩緩道，“看來是有人用它吸走了萱兒身上的蠱毒。”
    “您……您是說剛才有人進來過……”芫兒嚇得戰戰兢兢，“公子，那我們要不要多加派些人手守在小姐房間外麵？”
    “真是個傻丫頭，”男人笑了笑，“他若有歹意，你家小姐早就沒命了……更何況，憑此人的手段，又豈是你們幾個能夠防得住的？”
    “是。”
    他側轉身在床沿坐下，沉聲吩咐道，“這件事暫且不要外傳……你去將我的藥箱取來。”
    侍女領命，躬身而退。
    “萱兒，你到底是招惹了什麼人？”
    男人輕輕歎息。
    ……
    片刻之後，外麵的門吱嘎一響，是芫兒捧著箱回來了。
    我在床底下什麼也看不見，隻聞得上麵一陣窸窣，像是有人在解衣服。緊接著，鼻子裏隱隱傳來了灸草燃著的味道、和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四下飄散，想來是男人正在為唐萱行針布藥。
    ——又過了不知多久，我頭頂的床板輕輕震動，有一個微弱嬌柔的聲音輕輕“哼”了下。
    我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暗道笨丫頭果然福大命大，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那男子口中喚著妹妹的閨名，語氣裏是掩不住的喜悅之意。
    “兄長……”唐萱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現下感覺如何？”男人問道。
    “有些惡心……”
    “別怕，你身上的毒已經解了。”他柔聲勸慰道，“且好好靜息調養，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嗯。”
    唐萱悶悶答應了一聲，順從地閉上嘴。
    男人又在床邊靜坐了一會兒，直等到她睡得熟了、微微發出鼻鼾，這才站起來向門邊走去。
    我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著，就等著他一踏出門檻，便準備從床底下出來。誰知他打開門，跟外麵吩咐了一句“今晚我親自守夜，你們都下去吧。”
    我頓時頭大三圈！隻覺得這兄妹二人簡直是老天爺派來整治我的克星。
    他不走，我就不能動。於是隻好繼續提心吊膽地窩在唐家大小姐的繡床之下，一躲就是好幾個時辰，連大氣也不敢出。
    ……
    第二天清晨，唐萱醒來時已是神清氣足、嘰嘰呱呱，精神得跟沒事人一樣。
    她那位好兄長仔細診了脈，在確認她餘毒已清之後，這才放心離去，吩咐婢女們進來為她梳洗送飯。
    我這一夜守得實在淒苦，水米未進、又睏又乏。不過眼看著她恢複平日的樣子，穿上鞋下地走動，心裏也不是不安慰的。
    正想著如何脫身，忽見一隻青瓷小碗“磕撻”一聲被擱到了地上，碗裏麵裝了幾塊晶瑩剔透的桂花糕，甜香四溢、直勾得我口水險些要滴落下來。
    我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心說這丫頭又在搞什麼花樣了？誰想緊接著又是一碗香噴噴的蓮子羹直接送了過來，停在離我鼻子一尺遠的地方。
    美食當前，我的頭腦開始昏聵，不知道該怎麼接招。
    “快吃啊……”頭頂上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我突然靈光一現——
    難道說……我的行藏早已被這小丫頭窺破了？！
    正在我驚疑交加之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芫兒端著茶盤進來。
    “——小姐，您已經用完早點了？”
    兩隻繡花鞋不動聲色地挪到我麵前，然後一襲長可及地的羅裙妥妥地往下一撂——這下任誰也看不見那兩碗桂花糕和蓮子羹了。
    “我用過了，都撤下去吧。”
    “是。”
    芫兒收著碗碟，忽覺詫異。
    “咦，奇怪……怎麼少了兩盞？”
    “哪裏少了，是你記錯了吧。”
    唐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自若，隔著床板我都能想象出她那張竊笑的小狐狸臉。
    芫兒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那雙繡花鞋的主人立刻從床上站起來，走過去把門從裏麵給栓上了。
    “人都走了，還不快出來？”
    唐大小姐很有氣勢地吩咐道。
    我隻好認命地從床底下鑽出來，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不知有多狼狽。
    “真的是你……”她有些遲疑地瞧著我。
    “可不就是我。”
    我忍不住苦笑。
    “大小姐，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躲在床底下的？”
    “在你罵我是笨丫頭、放蟲子咬我的時候。”唐萱不高興地瞥我一眼。
    “咦？我還以為你已經暈過去了。”
    “本來是暈了，可你一罵我，我又醒了……”唐萱嘟著嘴道，“你那些鬼蟲子咬得我好疼！簡直比小時候泡我五叔調製的藥浴還疼。”
    我又好氣又好笑。
    “誰讓你偷我東西了……要不是我發現得早趕回來救你，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唐萱一張俏臉臊得通紅，慢吞吞走到妝台邊，從一個暗格子裏取出件物事來。
    “喏，還給你。”
    我低頭一看，正是我失落的那隻紫檀木盒。
    “我被咬傷之後，兄長就一直要我把蠱蟲交出來。我怕他殺了它們煉製解藥，隻好騙他說蠱蟲已經逃走了……”唐萱飛快地看了我一眼，“現在物歸原主，我可沒占你便宜。”
    我簡直哭笑不得。
    “說你是笨丫頭……就算你兄長要煉製解藥，那也是為了救你。世上哪有什麼比自己妹妹性命更重要的？”
    “可它們是你的寶貝啊！”唐萱很認真地看著我，“你來的時候身無長物，隻有這盒子像防賊一樣藏在衣服裏，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心愛的東西……我隻是一時好奇拿過來把玩幾日，以後總歸還是要還你的。”
    我突然有些感動。
    “真那麼喜歡？”我柔聲道，“那我就送給你了。”
    “算了算了……君子不奪人所好。”
    “你是吃了苦頭，心裏害怕吧？”
    “瞎說，才沒有！”她臉一紅，“我爹娘今晚就到了，若是被他們發現你在這裏，怕是大大的不妥……你趕緊吃點東西，一會兒我想辦法把外麵的人遣開，你就可以出去啦。”
    我一笑，“多謝唐大小姐安排周詳。”
    “你下山後記得往東走，”唐萱接著又道，“那裏有座藍山寺，主持和尚良慧大師是我的知交好友，你可以暫去投靠他。”
    我微覺詫異——這姑娘還真是幫人幫上癮了？
    “請問，我為什麼要去投靠這位良慧大師呢？”我好脾氣地問道。
    “不然你準備去哪裏？”唐大小姐看起來竟比我更詫異，“你一個人孤苦伶仃、身無分文，外麵還有那麼多仇家追著要殺你，你還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