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說……殺過很多人？”唐萱秀眉微蹙。
    “嗯。”
    “都是該殺之人麼？”
    ——不知怎麼的，我突然回想起那晚邱晏逼我殺的蒙麵男子來了，眼前盡是他死前驚恐厭棄的目光。
    “你為何不答？”唐萱有些不滿。
    “該殺的、不該殺的，反正都已經殺了……”我平靜地看著她，“唐小姐，你問一個大魔頭這種問題，是非常不合適的。”
    她大約是從未被人這樣頂撞過，眼神一時竟有些尷尬。過了半晌，才輕輕道：“我兄長常說，那些長在野地裏的毒花毒草都隻是為了自保，並沒有什麼好壞之分……”
    “你兄長心太善了，”我冷笑，“殊不知有些人天生就以害人為樂，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頓時有些不高興了，氣鼓鼓地站在邊上不說話。
    我心裏好笑，這不就是個小孩子麼。
    於是我勸她趕緊回去，還說像你這樣的大小姐，不應該晚上孤身到男人的房間來。若是不小心被別人看到，以後有損你的名節。
    聽完這話唐萱更生氣了，一扭頭打開門奔了出去。
    我看到她離開，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趕緊趁著這個機會桃之夭夭。
    我在夜色中下了山，一路跑了很遠。直到第二天晨曦初現，才敢在林子裏打個瞌睡。
    一覺醒來已是中午日上三竿。我想起懷中的幾個寶貝兒大概也肚餓了，於是把前幾天省下來的肉幹拿出來撕碎了，準備給它們喂食。
    我在懷中摸來摸去，誰知安置蠱蟲的那隻紫檀木盒卻不翼而飛！
    我這下可是驚嚇不小，不光是為著這些蠱蟲是我養育了多年的心血、更因為它們身上的毒性猛烈且忠心認主，若是有人膽敢動歪心動一下，必會遭到噬咬，死狀淒慘。
    想來想去，隻有唐萱那丫頭最為可疑。
    我一邊飛奔著往回趕、一邊求上天保佑，千萬不要讓她打開那盒蓋子，否則，我豈不是要成了千古罪人！
    到了山上的別館，我本想一路直接闖進去，突然不經意間又記起了自己的身份。
    唐小姐救我的事，也不知有沒有告訴家裏人？我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家夥冒冒然出現，會不會連累她受到責罰？
    事情尚未明確之際，也許還是小心點好……
    我偷偷潛進院子，發現仆役們的表現果然大異於平日。一個個表情嚴肅緊張，腳下步伐匆匆、相互之間也都沒有話。
    我不知道唐萱的閨房在哪裏，隻選了西廂最大的那間上去，悄悄揭開了幾片伏瓦向裏麵窺探。
    屋內陳設端莊雅致，朱紅色的雕花繡床帷幔低垂，裏麵隱約有人影浮動。一名侍女低眉順眼站立在屋子中央，竟是曾經照料過我的那個小丫頭芫兒。
    我忍不住心中暗喜——沒想到竟誤打誤撞被我碰了個正著，這裏應該是女子的閨臥沒錯了。
    正在我腦子裏思索著，該如何該下去向唐萱要回東西的時候，繡床的幔子一動，一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子從裏麵走了出來。
    “公子，小姐她怎麼樣了？”芫兒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年輕男子輕輕搖了搖頭。
    “府裏有消息了麼？”
    “是，家主與夫人已經在路上了，明天夜裏就能趕到。”
    “隻怕等不了那麼久……”年輕男子歎了口氣。
    芫兒“噗通”一聲跪下。
    “公子，都是奴婢的錯……”
    年輕男子語氣溫和地吩咐她起來。
    “萱兒救的那個男人……你知不知道他的姓名？”他問道。
    芫兒搖頭。
    “那人就是個悶罐子，平時都不怎麼開口。”
    “你說他長得很醜？”
    “嗯嗯，醜極了！就跟吊死鬼一樣……”
    “吊死鬼？”他微微出神。
    芫兒哭著道，“我叫小姐不要理，可小姐就是不肯聽……她說生為醫者，救死扶傷乃是本分。”
    男人側過頭，往繡床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
    “萱兒做得不錯……正應當如此。”
    我一直趴在屋頂偷聽，一聽到這話，心中轟然震動！
    “——公子，這毒當真無藥可救麼？”芫兒哀泣著問道。
    “倒也不盡然，”年輕男子說道，“隻不過那入藥所需的晶蓮乃是稀世之寶，此刻事出倉促，卻到哪裏去尋呢。”
    “那小姐她……”
    “為今之計，隻有趕緊找到那個豢養這些蠱蟲的主人。”他皺眉道，“萱兒之前救過他，咱們若曉之以情，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晚上，我趁著芫兒出去打水的空隙偷偷潛進屋裏。
    帷幔之內，唐萱這會兒已經摘掉了麵紗，雙目緊閉著臥在床上。一張小臉果然是想象中的清秀俊美，隻可惜氣若遊絲、印堂發黑，已是中毒至深的跡象。
    我從袖子裏召出十幾隻甲蟲，看著它們窸窸窣窣鑽進她的衣服裏麵。
    “真是個笨丫頭，”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她，“不該救的人偏要救，不能碰的東西偏要碰……”
    昏睡中的唐萱微微蹙起眉頭，不知是聽到了我罵她笨蛋、還是被甲蟲弄得不舒服。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腳步聲，是芫兒端著水盆進來了。
    此刻正當祛毒的緊要關頭，大功尚未告成、我不能就此撒手而去，於是閃身躲在妝台之後屏住了呼吸。
    “小姐，奴婢伺候您淨身……”
    芫兒打著帷幔進來，輕輕將銅盆擱在地上。
    我看著她絞幹了巾子、小心翼翼地揭開唐萱身上的褻衣，趕緊閉上眼睛。
    “啊——”
    忽聽一聲尖叫響起！隨後是稀裏嘩啦、叮鈴哐啷的水盆被踢翻的雜亂動靜。
    芫兒受驚奪門而出，我趕緊回到唐萱的床邊，將那幾隻吸飽了毒血的甲蟲撿起來塞進懷裏。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此時此刻我已是避無可避，十萬火急之間，隻好順勢鑽入了繡床之下。
    眼見著一雙雲紋織錦的軟靴快步走近，在繡床前站定。
    “你說的蟲子在哪裏？”
    ——頭頂上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之前被芫兒稱為“公子”的年輕男人。
    “剛才的確在這裏啊……”芫兒驚惶得瑟瑟發抖，“吸在小姐身上，黑不溜秋像鴿子蛋那麼大，好……好多個呢！”
    一襲白袍緩緩前傾，似是在查看唐萱的情況。
    “奇怪……”他的語氣聽起來疑惑不解。
    “小姐是不是不好？”芫兒抽抽噎噎地問道。
    “正相反……”男人淡淡地說道，“你家小姐的毒，已經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