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五天，那些想來招親大會碰運氣的閑人已被陸續淘汰幹淨。擂台上保持不敗戰績的，隻剩下了元清門的長公子季臻、金沙幫幫主蔣巍和連城派新任掌門韓子意。
    季韓這兩位倒也罷了，畢竟出身世家、在後輩之中也算頗富盛名，唯獨那位蔣巍蔣幫主，來得卻有些讓人匪夷所思。
    金沙幫坐鎮荊州一帶，在當地強征供奉，名聲委實算不得好。蔣巍其人武功雖高強，但行事狠毒，所作所為常為武林正道所不齒。總而言之一句話——家有好女是斷然不能嫁給這種人的。
    我正暗自思忖萬一最後他贏了該如何將其打發了去，場下鳴鑼一響，季臻和蔣巍已分別從擂台兩端一躍而上。
    季臻手執長劍，向高台上的主家行禮致意。身體才剛站直了，忽覺耳邊強風突至，他本能地側身避開，隻聽“彭——”的一聲巨響，腳下的木板竟被生生砸出一個凹洞來。
    季臻退到一旁，皺眉道，“蔣幫主，你這是想偷襲麼？”
    蔣巍冷笑，“像你這樣磨磨蹭蹭要到幾時？老子是來比武招親的，不打就趕緊滾！”
    季臻淡淡一笑，居然還向他拱了拱手。
    “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蔣幫主請小——”
    他話音尚未落地，一道黑色陰影便已如魔障般劈頭蓋腦掃過來。饒是季臻早有準備，也還是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君子知禮、以自別於禽獸……”——這人招招都是致人於死地的打法，季臻涵養再好也不禁動了怒，揮劍上前與蔣巍戰在了一處。
    我與小妹遠遠地坐在高台之上，把場下的惡鬥盡收眼底。
    “萱兒，你覺得誰的勝算更大些？”我側頭問道。
    小妹笑了。
    “兄長不都已經看出來了嘛，怎麼還問我？”
    “哦？”
    “季臻的劍法攻守有度，的確是師出名門。不過可惜了，他碰上的是個瘋子。”唐萱淡淡地說道，“蔣巍這種人，最不怕的就是君子……”
    我從她的語氣中聽出對季臻淡淡的不屑，倒是也有幾分驚訝。
    此刻，場上已是戰得飛沙走石！
    蔣巍的流星錘如地獄出世，將擂台砸得咚咚作響。季臻的白色劍氣在其中勉強遊走，已被壓得聲勢衰竭。正像小妹說的，季臻的劍法太拘泥於開合守度，對於蔣巍一味撒開野的打法完全無法適應。
    隨著蔣巍一記暴喝，手中的鐵錘再次向他麵門襲來，季臻人在空中躲避不及，隻得回劍抵擋。隻聽得“嗆——”的一聲，寶劍脫手而去，季臻被一股大力撞得飛身倒地，當即吐出一口鮮血。
    蔣巍獰笑著上前仍欲不依不饒。正在這時，一把長劍突然禦空而來，直插入蔣巍的腳下，生生阻住了他前行的步伐。
    台下眾人盡皆愕然，四下回頭張望，卻不見那暗中出手相助的是哪位。
    蔣巍大怒，反手把劍拔出，仔細一看，竟是季臻剛才被震掉的那柄長劍又回來了！
    “蔣幫主氣勢驚人，果然不愧為烏合之幫的首領……”
    蔣巍回頭循聲望去，隻見身後悄無聲息站了個長身玉立的青年，正麵帶微笑地看著他。
    台下看客見到有人上場救援，一陣陣歡聲雷動而起，猶如迎接從天而降的蓋世英雄。
    ——我也忍不住看向萱兒，心想這種出場是否合你的意了？誰知她仍是麵沉似水地看著下麵，眼裏竟沒動一絲波瀾。
    隻聽那蔣巍喝道，“剛才是你擲的劍嗎？”
    青年也不答話，徑直走到季臻的身邊將他扶起，低聲道，“季兄，傷勢可要緊麼？”
    季臻蒼白著臉搖搖頭，“技不如人，慚愧……”
    青年微笑道，“人生起落本是常有，季兄秉性瀟灑，這種小事不必介懷的。”
    季臻抬起頭看他，“恕在下眼拙，敢問您是……”
    “江湖散人，不足掛齒。”青年笑笑，“季兄內息受了衝撞，暫時還是不要多說話的好。”
    季臻點點頭，任由他將自己小心地扶到台下，交予自己本門的弟子料理。
    台上蔣巍久等不見青年回來，忍不住心焦氣躁起來。
    “葉歸，你到底還打不打？老子等著你呢！”
    青年轉身看著他，臉上平靜無波。
    “蔣幫主，荊州一別，您果然還是這麼囂張跋扈、欺人很甚啊……”
    我乍然聽到葉歸的名字，心裏不由一震。
    ——他就是葉歸？那個救了弑殺自己師傅的凶手、連夜叛出連城派的逆徒葉歸？！
    眾人正在驚疑不定，忽聽人群左側有人高聲喝道，“連城派在此捉拿叛徒葉歸，所有無關人等退下！”
    與此同時，隻見幾個身著玄衣的劍士淩空而起，越過層層疊疊的人頭，直向那青年殺去，為首的正是連城派新任掌門韓子意。
    青年似乎歎了口氣，隻是不慌不忙的左閃右避，竟一招也不還手。
    他這裏消極應戰，台上的蔣巍可不樂意了。一個猛子衝下來，掄起流星錘加入了戰團。
    “停，停——”
    有了瘋子的加入，青年決定暫且退到一旁。
    “諸位，這畢竟是唐門的招親大會，怎麼也要給主人家點麵子對吧……”
    韓子意恨聲道，“葉歸，你還好意思說！你把蘭花娘子藏哪兒了，還不快把人交出來！”
    青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位兄台，你認錯人了。我的名字叫葉荒涼，也從來不認識什麼蘭花娘子。”
    四下裏的看客均皆麵麵相覷。
    這些人裏有早就認識葉歸的，也有像我一樣隻聞其名、未見其人的。然而大家對於他自甘墮落的下場都是唏噓不已。
    ——連城派大弟子葉歸，年青一輩裏的武學奇才。
    想當年，他不僅盡得了師傅常青山的真傳、還觸類旁通開創了獨門心法，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隻是不知為何突然叛出師門，一夜之間聲名盡毀，卻原來是為了包庇惡名遠播的刺客蘭花娘子？！
    “什麼葉荒涼……你就是燒成灰我都認得！”韓子意冷笑道，“虧我們口口聲聲喚你作大師兄，還這麼敬仰你，居然趁我們不備打傷三師弟，救走殺害師傅的凶手！……師傅他老人家平日裏是怎樣待你的？簡直豬狗不如！”
    葉荒涼歎了口氣，沒有任何要為自己辯解的意思。
    我看著他孤零零站在那裏衣裾飄揚的背影，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你們到底還比不比，不比的話老子就準備娶親了！”——劍拔弩張的關鍵時刻，蔣幫主又成功地進來攪局。
    “誰說不比？”葉荒涼突然笑了，“專門來一趟，哪能空手而歸呢？”
    他一邊說著，提氣輕輕飄落在擂台之上。
    韓子意帶著一幫弟子追身過來，卻被人攔在一邊。
    “比武招親的規矩，隻能一對一上。”唐管事麵無表情地說道。
    葉荒涼看著臉孔氣得發黑的昔日同門，微笑道：“別急，事情總要一件件解決……待我先結一門要緊的親，咱們的事回頭再說。”
    “哼，好大的口氣！”蔣巍怒喝一聲，甩著流星錘就撲過來了。
    葉荒涼身形動也不動，眼見著黑乎乎一團人影衝將過來，他突然就不見了。
    蔣巍一愣，流星錘拍了個空。轉身一看，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自己的身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換的地方。蔣巍以前和葉荒涼交過手，知道他輕功厲害，於是靜下心來凝神，再次瞄準目標出手。
    眼前一個影子一晃，人又不見了。
    蔣巍咬著牙，撲騰了幾圈連對方一片衣角也沒沾著，心下難免沉不住氣了。
    “姓葉的，有本事別跑，咱們麵對麵幹一場！”
    耳邊傳來飄忽的一聲笑。
    “如君所想。”
    蔣巍睜大眼睛看，果然——葉荒涼已經站在了他的跟前，姿態悠然。
    蔣巍見他仍是兩手空空，絲毫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意思，不由得目露凶光。
    我在高台上看得仔細，心中暗暗為葉荒涼擔心。
    隻聽蔣巍大喝一聲，流星錘像雨點一樣紛紛砸落。這種瘋子樣的打法，兩丈之內無人能生還。
    層層黑幕之下，一道青色光影如鬼魅般掠過——
    狂暴的雨勢乍然而止！
    蔣巍用一種幾乎接近恐懼的眼神看著自己咽喉上的那隻手腕。
    葉荒涼隻微笑著說了一句“你輸了”，然後就鬆開了手。
    他轉身準備離去，沒有看見瘋子那陰狠的目光。可是我看到了，還站起來驚叫了一句“小心暗器！”
    “叮叮”幾聲輕響，一排密集的鐵蒺藜被打落到地上。
    葉荒涼轉頭看他，臉上還帶著笑，可眼神已經變得冰冷。
    蔣巍張大嘴巴站在那裏，眼角突然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空氣中忽然飄來一陣奇異的甜香。
    我輕輕嗅了嗅，皺眉看向小妹。
    “有人用了鳳尾。”萱兒凝重地與我對視。
    ——鳳尾是唐門的上三十六毒之一，外人卻從哪裏得來？！
    “蔣幫主，看來您是死性不改啊……”葉荒涼笑了笑，“上次見麵我是怎麼說的，您都忘了麼？”
    蔣巍眼珠子越瞪越大，喉口不停發出“咯咯”的聲響，不知道是不是在求饒。
    “荊州行商十幾條人命，我真不該放過了你…。。”
    葉荒涼緩緩說著話，像是全然沒看見那人瞬間僵直了身子，如同枯樹般跪在地上不能動了。
    全場噤聲。
    半晌，韓子意像是回過神來似的又要舉步上前。
    “二師弟，不要比了……你打不過我的。”葉荒涼忽然柔聲道。
    韓子意咬唇，把手裏的劍握得緊緊的。
    “你現在心裏一定想，‘我要清理門戶’，可是憑你現在的力量，根本拿不住我……”
    “……”
    “如果想報仇，就必須耐心……我會一直在荒涼山等著你們，到時候是生是死，任憑處置。”
    葉荒涼的語氣平緩又溫柔，像是在陳述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完全沒有挖苦和嘲笑的意思在裏頭。
    韓子意聽罷臉色更難看了，但總算沒有進一步行動。
    “……好，我一定會再來找你！”
    他在原地站了會兒，終於憤憤地帶著連城派的同門離開。
    葉荒涼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出了會兒神，終於轉回來向高台上致意。
    “唐小姐，既然您的幾位候選佳婿都走了，請問咱們是不是可以考慮聯個姻了呢。”
    

    作者閑話：

    打架最難寫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