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雲這個人真的很有意思。
    出身大門大戶，卻沒有半點世家子弟的派頭；明明不會武功、不懂江湖，可偏偏性子還擰得很，一不合他心意便幾天不理人，把我撂在一邊當空氣。
    這不，今天又為著一個混小子的事情跟我鬧脾氣了。
    我告訴他，私闖禁地是很嚴重的違戒。幫有幫規，定了就是要執行的，不能因為你對某個人有好感就隨便破例。
    誰知這位大家公子竟淡淡回答我說，“他不過是走錯了路。不知者不罪，你不該就這樣趕他出去。”
    我很想問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說好話？”，可還沒等有機會張嘴，唐公子已閉上眼開始打坐，隻扔給我一句話——“你的人你自己處置罷。”
    這是唐雲最簡單粗暴的逐客令，意思就是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聽你說話，麻煩慢走不送。
    我很生氣。
    人一旦生氣了就多少想發作一下。
    然而唐雲整天一副無欲無求的表情，我實在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糾結了幾日，我最終還是板著臉告訴那個人，王芊已經放了。
    “哦？”——瞬間春回大地、萬物複蘇。
    我來的時候帶著一肚子氣，這會兒像是吃了疏肝散全跑沒了。
    ——說起來我多多少少還是虧欠唐雲的。
    想當初我在荒涼山初立山頭，江湖上常有一些狼狽逃竄的遊兵散勇前來投靠。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做什麼大惡。隻不過因緣際會，一不小心做了錯誤的選擇。
    收留的蝦兵蝦將多了，難免會有仇家找上門。
    我軟硬兼施，幫著解決了幾個，可仍是沒完沒了、收拾了一批又來一批。
    小春說，唐門大小姐正在比武招親，你不妨就去試試，若贏個世家娘子回來，別人總也忌憚三分。
    “不行不行……”我拚命搖頭。
    “你就去試下嘛，又不會死！”
    “不要。”我再次義正言辭的拒絕。
    “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大家想想啊……”小春皺眉道，“你娶了唐門家主的女兒，以後誰還敢上門找我們麻煩，一勞永逸啊！”
    於是就為了這一勞永逸的解決方案，我——七殺幫幫主葉荒涼，終於決定下山娶媳婦。
    要說這比武大會的水平也實在不怎麼地。
    我在下麵看了幾天，連一個值得出手的對象也沒找到。
    於是乎，等啊等啊……
    ——一直等到元清門的長公子對戰蔣巍。
    我對蔣巍其人，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極度的討厭了！
    這家夥基本就是個流氓加敗類。混跡在自己那一畝三寸地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如今居然跑來想蹭唐門的便宜？
    然而擂台上的戰況卻不甚樂觀。
    季臻這孩子是個小古板，一招一式就像是在背誦劍譜……可憐的世家公子，看來親爹從沒帶他出來曆練過，乍一交手就碰上蔣巍這種混蛋，簡直是羊入虎口。
    我在下麵凝神觀看，生怕小季慘遭毒手。
    ——果然，不到半盞茶的功夫，蔣巍就開始發瘋了。
    季臻吃了他一記重擊，心脈受損倒地，手裏的劍也飛了。
    蔣巍當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他這種人，完全不懂什麼叫點到為止，腦子裏永遠都隻想著怎樣置人於死地。
    元清門的弟子們大概也沒想到事情的變化如此之快，還站在那裏茫茫然不知所措。
    所以我隻好出手了。
    蔣巍對我的印象，大概還停留在三年前我們初次交鋒的時候。
    我那時跟朋友在外雲遊，意外撞見金沙幫的門人謀財害命，將幾個行腳商人的屍體拋於荒野。我收拾完那個雜碎，立刻去找蔣巍理論。誰知這家夥揣著明白裝糊塗，還說我無憑無據、冤枉好人。我當著他麵把金沙幫的議事廳砸了個稀巴爛，然後揚長而去。蔣巍派出三百多個弟子一路追殺，最後無功而返。
    新仇舊恨，如今一起來算！
    蔣巍的口中一叫出“葉歸”二字，我就知道那邊韓子意要跳了。
    ——這也算我的新仇舊恨吧。
    我跟連城派的恩恩怨怨至死方休。可惜，常青山已經死了，我卻還活著。
    隻不過今天我一點也不想跟他們糾纏。
    我是來比武招親的，唐家小姐一天不娶回去，我的蝦兵蟹將就一天不得安生。
    很久以前，荒涼山已經遭受過一次劫難了，我不能再讓他們再重蹈覆轍……
    喝退了連城派的弟子們，我重新與蔣巍戰在一處。
    他氣惱我輕功比他好，我便站在他麵前不動。
    然而即使這樣，他還是生氣，原因大概是我不用兵器。
    看到那兩道怨毒的目光朝我掃來，我真的很想告訴他，不帶佩劍不是故意鄙視你（雖然我的確鄙視你），因為我就是劍、劍就是我。你所麵對的這個人已然是世間最必殺之器。
    蔣巍的流星錘看上去聲勢很足、很霸道。
    季臻拿劍跟他硬抗，而我隻看他的手。
    一、二、三、四——閃！
    所以你看，照我這樣做，是不是很輕鬆就能掐住了某人的脖子呢？
    比賽結束，哈哈……
    蔣巍這家夥本就長得不好看，眼珠子一瞪就更醜了。
    我實在是受不了被這樣一雙窮凶極惡的眼睛近距離凝望，於是決定暫時放他一馬。
    當然，做了這樣不負責任的決定後，報應很快就來了——因為蔣幫主調整了戰術，改用暗器傷人。
    我聽見有人在遠處叫了聲“小心暗器”，可惜已經為時過晚……
    隨著幾聲輕響，暗器被打落在地。
    我回頭看去，蔣巍跪在地上、七竅流血，擺出一個不可思議的造型。
    ——這真的不能怪小春心狠手辣，如果她不出手，那死的那個就該是我了。
    解決掉萬惡的蔣幫主，我那個二師弟卻像是受到了驚嚇。有點兒想找我報仇，又鼓不起勇氣的意思。
    我一直十分讚賞那種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的孩子。在這種場合下，韓子意若執意要我的命，就算我想放過他，我那位保鏢大人也一定不答應。
    好不容易把幾位對頭全部送走，曆史性的時刻終於來臨！
    我朝台上一抱拳，很禮貌地問道，“唐小姐，既然您的幾位候選佳婿都走了，請問咱們是不是可以考慮聯個姻了呢。”
    台上坐著兩位主家，一個青紗罩麵，身材婀娜，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唐大小姐本人了。
    在她身邊坐了位豐神俊秀的年輕男子。雖不清楚身份，但光憑儀容氣度，應該也是唐家重量級的人物。
    ……
    “這位俠士，可否自報家門？”唐管事問道。
    我樂了。
    “剛才喊打喊殺了那麼久，您老還沒聽見哪……在下葉荒涼，乃是七殺幫幫主。”
    “七殺幫麼……”唐管事捋著胡子陷入沉思。
    “您不用費神想啦，敝幫剛剛成立才半年。”
    唐管事：……
    台上那位“豐神俊秀”站起來了。
    “葉幫主，請問您為何要來參加唐家的比武招親呢？”
    （那個，因為想傍大腿……）
    “久聞唐小姐才貌雙全，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在下傾慕已久。唯願能得到佳人垂青，此生有幸。”
    ——出門前被小春逼著背下一套民間畫本，酸了我整整三天，現在看來卻是極有用的！
    “傾慕已久？”
    台上的佳人噗哧笑了。
    “豐神俊秀”與她對視一眼，也是忍不住莞爾。
    “葉幫主口口聲聲說傾慕舍妹，可知道她不曾研習四藝？”
    我的臉一僵。
    （藏身暗處的小春估計也是。）
    “呃，那個……很好很好。那些東西既不能當飯吃、又浪費銀錢，完全沒有意義……”
    堂堂唐門大小姐，居然不會琴棋書畫？
    我忍不住雙手雙腳鼓掌——
    太好了，以後大家一起過日子就不需要裝了！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豐神俊秀”躬身道，“葉幫主，請容我秉告家中兩位大人，再作決斷。”
    我剛想說好，誰知小春已然忍不住從樹上躥下來了。
    “葉荒涼明明已經贏了，難不成你們唐家難道還想悔婚？！”
    “豐神俊秀”對小春的興趣明顯超過了我，隻不過他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凜冽。
    “這位姑娘，請問怎麼稱呼？”
    “哦哦，她叫小春，是我身邊的得力助手。”我忙把小春拉到身後。
    ——這臭丫頭，連城派的人也不知道走沒走遠，這時候跳出來作死啊！
    “豐神俊秀”微微皺了眉頭，轉身跟唐大小姐低語了幾句。
    小春靠近了咬著我耳朵說，“看看，這擺明就是要耍賴啊……咱們一定不能讓他們跑了，怎麼也得給你搶個老婆回去。”
    我很想跟她說“其實不必了，強扭的瓜不甜。”但這丫頭竟目露凶光，一副誌在必得的架勢，嚇得我隻好乖乖閉上嘴巴。
    ……
    半個時辰之後，唐家兩位小主分別乘坐馬車和轎子回府。到了某個三岔路口，二人突然兵分兩路而行。
    小春冷笑一聲，回頭吩咐我緊隨唐小姐乘坐的寶雀香車，自己則跟上唐公子的轎子去了。
    說良心話，我是真不願意幹這種事。可小春的諄諄教導言猶在耳——
    “葉荒涼，一勞永逸啊……你想想七殺幫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指著你娶媳婦吃飯呢！”
    我歎了口氣，隻得縱身跟上。
    ……
    一走就是好幾裏地，馬和我終於都有點吃不消了。
    正在我準備停下歇腳之際，身後傳來陣陣淩亂急促的馬蹄聲。
    我回頭看去，小春翻身下馬，急急地衝到我麵前。
    “壞了！那乘轎子裏是空的，唐家使掉包計！”
    我倒頗不以為然。
    ——跑了更好，省得老子強搶民女了。
    “啊呀，你坐著幹嘛？還不過去看看車裏有沒有人！”
    到手的雞要飛了，小春姑娘都快急死了。
    “好好，我去看……”
    我無精打采地挪到馬車前，拱手。
    “請問裏麵有人嗎？”
    車夫被我嚇了一跳，轉回身想要下馬，卻被小春鎖住了穴道。
    車廂內寂靜無聲。
    我隻得再次屈躬，“唐小姐，請問您在裏麵嗎？”
    依舊是無人應答。
    我鬆了口氣，回頭準備向小春統領報備。
    正在此時，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格格”的摩擦聲——
    我眼皮一跳，情不自禁轉頭觀望。
    寶雀香車的門板輕輕被移開，一個白衣男子從容地從裏麵走下來，與我麵對麵。
    “葉幫主，咱們又見麵了。”
    “豐神俊秀”平靜地望著我，細長的丹鳳眼慢悠悠掃過來，在我心頭打了個激靈。
    “你……你怎麼在裏麵？”——唉，被人抓包的感覺真是糟糕，尤其是這個人……
    “我讓小妹暫且回避了……葉幫主，你追了那麼久，累了吧？”
    “那個，我……”
    我起了一身急汗。這都什麼事兒啊！
    小春在這方麵則顯得幹練多了，一過來就當先封住他身上幾處要穴。
    “幫主，不必跟他多言。先帶回去，叫唐家拿女兒來換。”
    我試圖跟她解釋，咱們七殺幫不是打家劫舍的搶匪，不能這樣無緣無故地綁架名門子弟。
    “無妨……”“豐神俊秀”又開口了，“是我自願跟你們回去的，不算綁架。”
    小春詫異地上下看了他幾眼，回頭對我說，“瞧見沒，是自願的呢。還不快動手！”
    我還能說什麼呢？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