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第5章 比武招親是高風險的擇偶方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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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罷晚膳,我如往常一樣在房裏看書。
甬道裏突然闖來個陌生的年輕人,站在門外禮貌地向我問路。
他的穿著破破爛爛,一雙眼睛卻燦若星辰,笑起來的樣子尤為可親,能讓人瞬間放下心防。
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外人了,心裏有些奇怪他居然會摸到我這裏。難道他不知道此處乃是七殺幫的禁地麼?
果然過了沒多久,小春便一臉殺氣地出現了——她就像是黑暗中的影子,無處不在。
這個年輕人倒是很有意思,聽到自己要被押去受審也毫不介意,反而微笑著向我抱拳,還說什麼後會有期。
看著他二人的背影走遠,心裏竟有些忐忑。
我不知道葉荒涼會怎麼處置這個人,隻是忍不住希望他能夠手下留情。
…………
雖然已經在這裏住了很久,我還是對洞內的生活極度不適應。
——陰冷、潮濕,就算將所有的火把都點起來,也照不盡這片望不到頭的黑暗。
然而我也知道,葉荒涼已經盡力了。
我在七殺幫的吃食、用度都是所有人中最好的。他在想方設法讓我過得舒服一點,哪怕自己簡衣縮食,也從沒有在我身上省過銀子。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記得清楚日月晨昏,可到了後來我發現,時間在這裏早已失去了意義,一切都無所謂了。
——我叫唐雲,是唐門第二十七代家主唐越吾的長子。
說起咱們家,在武林中一向是個特殊的存在。
全族老小、上上下下沒一個會武功,可隻要往人前一站,無論是誰都要敬畏三分。
我的祖上唐熙原是位名醫,因為不願接受朝廷的召用被皇帝賜死。唐氏的族人為了避禍,後蹍轉到金溪一帶定居,幾百年來,承醫道、研毒理、漸漸自成一脈。
若論唐門用毒的手段——
怎麼跟你形容呢?
我有個小妹年方十六,已經能辨認三百八十多種毒草、製煉五十多種無色無味的毒藥,然而她在我們家尚屬中流。
身為長子,父親對我的要求自然更為嚴格。
我的幼年時代幾乎都在煉藥房中度過。記憶裏從沒有什麼和同伴嘻笑玩耍的快樂,隻記得木架子上那一排排紅黃青黑的藥瓶子。叔父和姑姑們一再告誡我要輕拿輕放,萬一不小心吸進什麼粉末,恐怕命喪當場。
我的母親出身書香門第,據說是父親在遊湖踏春時偶遇的官家小*姐。綠柳垂絛間驚鴻一瞥,從此傾心。
母親知書達理、性情溫婉,對父親的話言聽計從,卻唯獨不喜他教我們研毒。
不過,在我們這個大家族裏,外姓人的話並沒有什麼分量。更何況我是長男、又是未來的家主,母親即便不滿也是無濟於事的。
為了讓她高興,我加倍用功地學習琴棋書畫、詩辭禮儀。在不去煉藥房的日子裏,每天都陪著她抄念佛經。
母親說,製毒是業,終有一天會害人害己。
起初,我並不相信她的話。
唐門以杏林傳家,沒有家主的許可,絕不允許將毒物私自流傳於外。而唐門家主——我的父親——更是位舉世無雙的謙謙君子,又怎麼可能會害人呢。
直到若幹年後的某天,終於發生了一件大事,才叫我真正明白了母親的擔憂。
那日清早,一幫人突然氣勢洶洶衝到我家興師問罪,說是唐門勾結外人行刺他們巫山派掌門葉星海。
我隨父親來到大堂,隻見一個中年男子躺在軟榻之上,麵如金紙、氣息奄奄。
父親走過去揭開葉星海的內襟,隻見他胸口的皮膚上,一條豔麗的紅線直達腋下,形狀甚為可怖。
不需看第二眼我們便知道,他中的乃是唐門的長生花。
此毒名曰長生,中之者卻活不過二十四個時辰。雖然藥性緩慢,但可怕就可怕在常被誤認為風寒附體,一旦毒發,基本上是必死無疑的。
父親想要施救,可人送來得太晚,已然救不回來了。
巫山派的人大罵出口,話說得十分難聽。父親知道是有門下的弟子違戒了,震怒之餘下令徹查。
本來大家都以為一定是哪個浮躁不懂事的後生晚輩不小心將毒物泄露了出去,誰知道一問之下,卻牽出了三叔唐玨。
那天早上,三叔命人把自己五花大綁,跪在了所有宗族長輩的麵前。他說自己誤信了一個朋友,不慎將長生花外流,如今大錯已成難以挽回、隻有自請受罰。
巫山派的弟子聞言自是怒不可遏,逼著要他說出那個朋友的名字。可三叔竟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堅持把所有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
父親很是為難。一方麵若是不給巫山派一個交代,此事斷難了結;可另一方麵,自家兄弟、手足情深,他又怎麼忍心將三叔交出去任人處置?
正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三叔竟笑笑說,“你們不必爭了,我來的時候已經服下了聚仙草,一命抵一命,最是公平不過。”
父親聽了大驚失色,聚仙草乃是唐門五聖之一,毒性無解。
三叔接著又說道:“在下奉了本門藥典編錄之職,目前還有一部尚未完成,故爾適才在聚仙草中加了些紫金砂暫緩其藥性……一年之後,書成身死,便算對諸位、對家主皆有交代了。”
巫山派的弟子一聽,立時又不肯罷休了。
我忍不住在邊上插話道,“聚仙草加入紫金砂隻是延遲了毒性發作、並非解藥,且此後每日還要受刮腸錐骨之痛苦……我三叔這麼做並不是為了逃避責任,希望諸位能夠明白。”
父親心中難過,不願再與這些人糾纏,下令送客。
巫山派的弟子們心中也著實忌憚我家的手段,眼見唐門已給了處置,便放話說一年後必要再回來查驗唐玨的屍首,隨後抬著葉掌門憤憤離去了。
自從三叔服毒謝罪之後,唐門上下一片愁雲慘淡。尤其是我祖母,老人家終日以淚洗麵、茶飯不思。
就這樣日複一日,到了給我小妹議親的時候。
堂堂唐門家主之女,江湖人士自然是爭相踴躍。一個月來,門檻都幾乎要被媒人踩斷。
母親在兒女婚事上極為慎重,在各大世家子弟中左挑右選。父親則是為著三叔的事愁腸百轉,整日潛心研讀古籍孤本,但求能找出破解聚仙草毒性的方法,根本無法分心二用。
我的妹妹唐萱,自小心高氣傲,對那些所謂的名門正統頗不以為然,一心隻想找到自己心目中的蓋世英雄。
我問她,“你隻說蓋世英雄,是方是圓尚未可知,卻教我們去哪裏給你找?”
她低頭想了想,道:“我隻求像三叔那樣重情重義的男子。”
我沉默。
——雖然三叔從來沒有透露他想保護的人是誰,但我們都猜測應該是他的紅顏知己。他在唐門是出了名的謹慎自律,若非用情至深、受了蒙騙,又怎會把長生花交到那人的手上。
“……兄長,我想比武擇親。”
我一愣。
“這是為何?”
“咱們家世代懸壺濟世,卻常常遭人欺侮。這次三叔被逼服毒……”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我總覺得,家裏總該有個打能還手的罷……”
我不由得失笑。
——唐門真要自保,還需要動刀動槍的嗎?不說別的,煉藥房裏隨隨便便取出一瓶東西,便能叫這方圓十裏之內鳥獸絕滅。
“萱兒,三叔這麼做是因為心有愧疚。哪怕他神功無敵,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小妹抿唇不語。
我以為她隻是小孩子心性,說過就忘。沒想到第二天,兩位大人把我叫到書房,說是有要事相商。
“什麼……真要比武招親?”我錯愕不已。
母親點點頭。
“萱兒昨晚已經跟祖母秉告了此事。我和你父親雖覺得有些不妥,但也實在擰不過她。。。。。。”
我忍不住說道,“母親,事關小妹的終身,會不會太過隨意了?”
“我倒覺得無妨……”父親微微一笑,“你妹妹那個性子,我們看中的未必就能入她的眼了。如今既要比武招親,便讓她自己選罷。”
“可是……”
“你也別太小看了你妹妹,她自有她的考量。再說,不是還有我們在嘛。”
“……”
我無言以對。
像我們這樣的世家,婚姻之事常常都是父母做主。然而當年,父親和母親的結合卻是違背了常理。
唐門的祖上受朝廷迫害至深,母親出身官宦人家乃是大忌。當初父親不顧家中長輩們的反對,突破了重重阻撓才得與母親成親,可算是癡心一片、大逆不道。
我看見兩位大人相視微笑,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便不再多言。
數日之後,江湖上傳出消息。金溪唐門將於六月初五至初九在黃龍道口設英雄大會,遍邀天下青年才俊,為大小姐唐萱擇婿。
武林中人無不躍躍欲試,爭相赴會。
比武招親那天,小妹梳妝打扮,麵罩青紗安坐在擂場後方的高台之上。
台下眾人見了,忍不住議論紛紛。有的讚歎她儀態萬方、不愧為家主之女,有的則磨拳擦掌,發誓要抱得美人歸。
我不喜她拋頭露麵,難免出言責備,卻被微笑著頂回去。
“兄長可知,欲獵珍禽需重餌否?”
“……”
我再次無言以對。
——忽聽下麵鳴鑼一響,對擂正式開始。
五湖四海來的江湖客,人材、功夫都是良莠不齊。一時間,你方唱罷我登場,竟無一人能在場上連勝兩個回合的。
小妹仍是在那裏正襟危坐,眉頭卻越收越緊。
我以為她是看得不耐煩了,便溫言安慰道,“且稍安勿躁,這還隻是第一輪呢。”
小妹搖頭輕歎,“早知是這般光景,的確是不必來了……看這一位位‘青年才俊’,還不如讓我孤獨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