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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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緣故,水路極不好走。阿寶年幼,加上長期營養不良,身子骨很弱,幾天後就疲態畢現。可他還是每天努力馬上馬下,沒有一句怨言,堅強地不像八歲的孩子。他總是用閃亮的眸子靜靜地望著我,全然的信賴和依靠。他也從未問起過我,為何那晚會帶著他匆匆離開。每天總是甜甜地叫著“哥哥”,小小的手任我牽著,嘴角永遠掛著純真的笑容。在無數個無眠的夜晚,隻有緊緊摟著懷中的小小身子時,我才覺得,我還活著。
一出四川的地界,阿寶病了。我沒日沒夜地趕路,心早已麻木地沒有了知覺。可那天清晨,當阿寶從馬上摔下時,疼痛忽然從心尖碾過,瞬間的暈眩匹天蓋地而來,眼前突如午夜般黑暗。顫抖地跪下抱起他小小的身子,那一刻,我既悔又痛。我到底做了什麼?難道這就是我自私的報應嗎?
眼淚滴滴淋落,滑過他緊閉的雙眼。當我冰冷的雙唇貼上他滾燙的額頭,才猛地驚醒過來,騰地挑起,抱著他在空蕩的街上狂奔。我要找醫生!我要讓阿寶醒過來!不,不可以再失去他!
遠處走來一個跳水的老人。我踉踉蹌蹌地跑到他麵前,隻知道不停地大聲問著:“大夫呢?大夫呢?”老人清晨依然迷蒙的眼被驚愕占據,當他愣愣地看到我懷中昏迷不醒的阿寶時,才顫悠悠地舉起右手,指著街頭第二家屋子,嘴唇不安地挪動著。不等他發聲,我已然跑了出去,卻又因緊張和焦慮而被鵝卵界麵絆了一跤。倒地前,隻有一個念頭:這輩子,我都要保護好阿寶,不能再讓他受苦了。身隨念動,體內一股氣息忽地一竄,在我知覺前人已摔倒在地。原來前撲的姿勢卻成了後倒。我竟然騰空翻了個身。左手依然緊緊地抱著阿寶,右手撐地的瞬間一陣鑽心的疼。屁股更是摔了個結實。咬著牙爬起來,仔細查看懷中的人沒有傷到,心中緩了口氣,三步並兩步地奔到醫館門前,狠狠地敲打著搖搖欲墜的木門。曙光初現的平靜街頭回蕩著“咚咚”之聲。手鑽心地疼,可還是沒有心疼地厲害。
似乎有一天一夜那麼久,就在我失去耐心、準備翻牆而入的那刻,門吱呀一聲開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聽來像是依然睡眼朦朧的醫館學徒抱怨的咕噥聲。“這是誰呀?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
我沒有給他機會多說一個字,猛地一腳踢開門,狠狠地攥住他的下巴,用沙啞的聲音幾乎暴戾地吼著:“大夫呢?”
我的眼睛一定紅了。我的表情肯定很可怕。我的手勁一定很大。因為小學徒渾身顫抖,兩眼發直,嘴直打哆嗦,半天也沒擠出一個字來。他一定清醒了。而我,早已被急躁和內疚磨去了理智,手上的勁越來越大,隻覺得心裏有深淵般的怒氣在積聚。小學徒的臉色開始發白了。
“哥……”懷中的人挪動了一下。我一僵,鬆開足以殺人的右手,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微微睜開的眼睛寫滿了抱歉。“哥……我沒事兒……咱們繼續趕路吧……”
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滑出了眼眶。不知為什麼,今天的眼淚特別多。“什麼叫沒事兒!昏倒了叫沒事兒?發燒了叫沒事兒?什麼事情都自己扛著,你還把不把我當你哥?你怎麼這麼不聽話!誰讓你不舒服還硬撐了?誰讓你像個跟屁蟲一樣沒有怨言了?我寧願你罵我自私,說我懦弱,也不要這麼一聲不吭地陪我瘋!”
阿寶靜靜地看著我,眼裏純淨一片。“哥……不要哭……”
我緊緊地摟著他,冰冷的臉頰貼上他滾燙的側臉,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著。“你知道我有多怕嗎?你躺在那兒一動都不動,我的心都空了。他們都可以不要我,可你不能不要我。我隻有你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無盡的悲傷來來回回地碾過心頭。一隻略覺滾燙的小手覆上了我的眼睛。
“哥……不要哭……我要你……我要永遠和哥哥在一起……”微弱的氣息在耳邊環繞,眼角不斷滑落的淚被輕柔地抹去,直到那溫暖的熱源驀然離開,懷中的身子突然一鬆。透過迷蒙的淚眼,阿寶的眼簾緊閉,嘴唇煞白,仿佛睡了過去。
我一驚,順手抹去滿臉的淚水,慌慌張張地喊著“大夫!大夫!”小學徒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用害怕而古怪的眼神盯著我。視線膠著的那一刻,他的身子又開始抖動起來,伸手指著裏間,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顧不上什麼禮儀,我抱著阿寶直衝裏間。掀簾的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慟,內髒在那一瞬似乎集體收縮,再也邁不開一步。這種感覺,仿佛上輩子也有過一次。
抬起頭,搖曳的燭光中一個修長的白色身影佇立在窗前。藥草的氣息縈繞在屋內。我一手抱著阿寶,一手提著門簾,眼睛望著那安靜的背影,心,突然平靜下來。輕輕放下門簾,悄聲走進屋內,朝窗邊的背影深深鞠了個躬,聲音沙啞地輕輕說著:“請大夫救我弟弟。”
白色的身影久久未動。鼻尖飄入一股似有還無的桂花香。我的心又是一悸,一股熟悉的熱流湧過心尖,想捕捉卻又轉瞬即逝。“我們……是不是認識……”
白色的身影一顫。借著晨曦射入屋內的柔光,我努力睜大著眼睛想要看清他,卻又被眼淚迷了眼。“為什麼我看不清你的樣子?我們……是不是見過?”
囈語般,我不由自主地走向他。一步……兩步……沾滿塵土與血跡的手指顫巍巍地抬起。晨曦突然炙烈起來。光的一邊,是不染纖塵的白色天堂;另一邊,是撕心裂肺的紅色地獄。怔忡之間,我硬生生地收住了腳步。隻一步,就成了世上最遠的距離。
臉上冰涼一片。收回抬起的手,再次將自己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那種陽光,遙遠而不可期盼。我的角落,留不住他的痕跡。撫上懷中孩子蒼白的臉龐,轉身,將他輕輕放在床榻上,臉深深地埋進他滾燙的小手。慟,在心尖彌漫。
“阿寶,睡一覺就好了。是哥哥不好,把你連累了。不過,我們很幸運呢,遇到了一個厲害的大夫。他的醫術可高明著呢,曾經還治好過哥哥的胃病呢。所以,現在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怪哥哥……這樣……才是最好的……”
淚,從心尖湧出。傷痛的右手緊緊捂著哽咽的雙唇,捂住悲傷的嗚咽。
窗前的白色身影微微顫抖著,梗直的脖子高高仰起。背後壓抑的哽咽窒息了他的心。閉上眼,他的腦中滿是那孤寂清冷的身影。拳頭緊握,直到呼吸也讓他疼痛起來。
“絕塵……”
他的腦中一記轟鳴,猛地轉身,除了床上雙眼緊閉的孩子,屋中早已空無一人。呆呆地,他盯著孩子手上潮濕的痕跡,還有那鮮豔的紅色血跡,心猛地一縮,唯有緊緊捂住胸口才能喘上氣來。
風中飄來她悲傷的沙啞聲:“絕塵……你怎麼舍得我難過……”
撲通一聲,膝蓋著地的聲音。那個像陽光般燦爛的男人,那個曾經霸道、肆意妄為的男人,那個讓無羈傷心的男人,就這樣無力地跪著,臉深埋在膝間,肩膀激烈地抖動著。
“絕塵……你怎麼舍得我難過……”
站在窗外,背緊緊貼著冰涼的牆壁,聽著屋內毫不壓抑的嗚咽,我又是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