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捂住我的嘴將我帶到屏風後時，我從她的指間聞到一股淡淡的藏香。就那麼清幽一縷，已如魔咒般禁住了我的大腦。那一瞬間，心仿佛要跳出喉嚨，充出這早已冰冷的胸膛。五年的刻骨思念如浪濤般拍打著最柔弱的心尖，頂端驟起的疼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下一刻，便是無邊的恐懼朝我席卷而來，又將我生生淹滅。如果不是她……如果她已將我忘記……
    她粗魯地扳過我的身子，殘忍地撕開我心上的麵具。我情不自禁地抬起眼皮，壓抑著心底的激流。定睛的霎那，我全身一震。一張與她絲毫無二的麵孔，卻又有著無法明言的不同。那早已刻在心上的微笑與冷酷並存的女子何時有了如此清澈的眼眸？曾經，她的眼中總有消散不去的霧氣，讓人看不清她心底的那個影子。那個讓我妒忌地發狂的影子。可此時，我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且……這竟是個男子。
    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長。隻見她微微張大了眼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下一秒卻輕輕地湊到我的耳邊，唱起了“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控製不住地擁住了她的腰間。微微張眼的習慣，搗蛋地把第一個“起來”唱成上海話，身上若隱若現的藏香——世間不會有第二個女子如她般充滿靈性與對個性的熱愛。隻要再確認一件事情——我猛地掀起她的袖子。紅菩提！果然是我的……無羈……
    她迷惘的神色讓我無法抑製的狂喜漸漸結冰。看她痛苦地敲打腦袋，我的心重重落下。很空很空。原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的眼中卻不再有屬於我的記憶。苦澀一笑。竟是對我逆天而行的懲罰嗎？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我失神地喃喃自語。
    五年前。那個陽光明媚的夏天。流淌著甜蜜與淚水的炎夏。埋葬了我的青春與愛情的二十歲。
    仍然清晰地記得第一次相遇的情形。她與好友攜手走進辦公室，迷？？的雙眼朝每個人親切打量。看到我，她微微一怔，隨即露齒一笑，眸中好似要溢出水來。我再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吸，唯有傻傻地咧嘴一笑。於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無羈。一個熱愛自由遠甚於生命的女孩兒，一個善良到永遠將痛苦獨自承受的女孩兒，一個貌不驚人卻永遠讓人如沐春風的女孩兒，一個刻在心上讓我生生世世為之揪心的女孩兒。
    一起打工的日子過得很快。無羈與她的死黨小木，加上我和老鄉阿呆，成了形影不離的“四人幫”。很多的傻事至今想來仍讓我的嘴角為之一翹。最誇張的當屬夜闖圓明園了。得意忘形的四人在園中放歌高唱時卻忘了時間地點，結果被狠狠揪住，威逼利誘，最終還是無羈用她的三寸不爛之筆寫下了洋洋灑灑的四頁檢討書。警察叔叔拿著那厚厚的紙張，愣了半天。“要你寫檢討，用得著這麼較勁嗎～浪費～”淩晨六點，押送我們出門的保安哥哥說：“既然來了，要不我帶你們逛一圈吧。”阿呆和小木當場昏倒。無羈憋著笑，眼淚流了一地。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哭。晨曦映著她孤獨的影子。我隻知道心很痛。
    阿呆喜歡無羈。小木喜歡上了我。四人還是常常黏在一起，隻是我們的目光往往在交錯間長時間地在他人身上停留。無羈是個越看越順眼的女孩兒。我喜歡她的笑，喜歡她的寧靜，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身上淡淡的藏香，喜歡偷偷地久久地看她。有時，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長時間地停留在我的身上，那時，我的心就跳地很快，喜悅仿佛要衝出喉嚨仰天長嘯。隻是，每每我鼓足勇氣抬眼去證實那凝視時，我總覺得她沒有在看我，而是透過我在看著另一個人。我的心很涼，很疼。
    可我們最終還是在一起了。那個傍晚，坐在湖邊，我吻了她。柔柔的嘴唇，不帶一絲溫度。她對我笑，倚在我的懷中。我覺得很幸福，雖然我知道，她並不愛我。
    阿呆和小木離開了。無羈的眼中又多了一層迷霧。我把她放到潔白的傳單上，看到她的眼中湧動著痛苦。她沒有掙紮，沒有說不，而是閉上了眼睛，微微笑著。我一次又一次地要她，卻總也看不清她眼底的那個影子。紅，在白上綻開。我失了神。她的第一次。我竟然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卻也撫不平心底的不甘。即使得到了她的身子，還是沒有得到她的心。
    在一起的那個夏天，我們誰也沒有說愛。我不知道對她的這份感情是不是愛，不知道這種強烈的占有欲是不是愛，不知道發狂的嫉妒是不是愛，不知道偽裝的毫無察覺是不是愛。直到第一片銀杏樹葉飄落的午後，她穿著白色長裙出現在我的麵前。腕上的紅菩提紅得好似要滴出血來。突然想起她的初夜。想起她那絕然的微笑。我的心裏無端地慌亂起來。
    她靜靜地望著我。淡然的眉頭染上一絲不忍。我的心揪了起來。我強笑著摟住她，問她要去哪兒吃飯，又在她蠕動嘴唇時拉起她的手，嘰嘰咕咕地說著路上看到的趣事兒。我怕她說出那幾個字。身後的人一動不動。就這樣，我拉著她的手，背對著她，低著頭，不甘地抗拒著宣判的時刻。
    “渝，忘了我吧——”
    “不要！”我狠狠地摟過她的肩膀，緊緊貼在她的頸間。“不要，不要，我不要分開！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她用力地推開了我，眼中的迷霧閃著傷痛。“為什麼要自欺欺人？你明明知道我不愛你，卻還要和我在一起。為什麼要作踐自己？為什麼要給我在你心上捅刀子的機會？你這個傻瓜……”
    我的臉上一片冰涼。僵硬地杵在原地，腦中閃著那幾個字。我不愛你……我不愛你……原來，親耳聽到的感覺是這麼疼。
    可是我不在乎。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唯一的男人。我愛你……就足夠了。
    我的心中一陣狂喜。是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這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感覺！我猛地抬起頭來，企圖看進那迷？？的眼眸。“沒關係，我——愛——你——，羈兒，這就足夠了。”
    她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聲沉痛的哽咽消失在那我永遠觸摸不到的地方。我想抬手，卻被她的一個退步擋下了所有的勇氣。愛你，難道還不夠嗎？
    “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我鬼迷心竅，你隻是他的替身而已。”電閃雷鳴。心緊窒地無法呼吸。真的有個他嗎？原來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嗎？可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他？為什麼他不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我咆哮而出，再也控製不住那流淌著絕望的苦澀。
    不知是誰的眼淚迷了誰的眼。整個世界一片模糊。
    “我隻是想知道，那種疼痛的感覺。可惜，世上沒有哪種痛會比這兒更疼。”那個白色的身影指著心髒的位置，然後帶著血紅的菩提永遠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於是她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個晚上，我割開了手腕。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世上沒有那種痛比留不住你深愛的人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