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故人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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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淼,時辰到了。別讓尹公子等急了。”嫵媚做作的老鴇嗓驚地我一身疙瘩,求生的本能將震驚的目光從空洞中拉回,霎時聚焦到麵前距離不足一尺的臉上。殺氣在昏暗中彌漫開來。那張無比精致的麵孔突而慘白,一雙含情目中浮起一片晶瑩。我緊握的雙拳已然濕冷,背上的責任像發條一般催促著大腦的飛速運作。她如何知道我的身份?若她也是從現代穿越而來,為何記憶中卻沒有她的任何印象。我自恃見人記名過目不忘,而她,絕對沒有在我現代生命中出現過的痕跡。若她本是這個時空的人,與“納蘭無羈”相識於幼年,那她又怎麼可能會唱三百年後的歌?
    我冷冷地凝視著這陌生而絕美的臉,生平第一次讓殺氣肆意。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細長的手指蓋住了幾乎尖叫出聲的小嘴。在她眼中,我看到了恐懼、痛苦和困惑。此時,背頸上突然一熱,耳邊吹過一陣暖風。“哥哥……”身子經不住一抖。怎麼忘了這個孩子了呢。緊握的雙拳不由得鬆開。
    “不怕。你還沒以身相許呢,哥哥我又怎會輕易放你走呢?”微微側過頭,對著他的耳垂一陣低語,嘴唇有意無意地輕輕擦過那稚嫩的肌膚。果不其然,小小的身子立馬僵住了,長長的睫毛高頻率地顫動著,臉上灰黑的汙垢也無法掩蓋那快滴出血的尷尬。殺氣在無形中散去。我回過頭去,嘴巴微張,無聲地說著:想清楚了嗎?
    她的眼角忽然閃下一道晶瑩。我的心中一動,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誰?她到底是誰?為何我想不起來?右手不受控製地搭上她的臉頰,為她抹去那潮濕的痕跡。她的身子又是一顫,隨即眼神一凜,我本能地縮手,卻被她緊緊抓住。
    “辛苦媽媽了。千淼換好衣裳就來。請轉告尹公子,就說千淼希望他今晚能盡興,千萬不要拘束了。”
    “好,好,我這就去。千淼啊,今晚千萬要把握住機會啊……”
    “知道了,媽媽。您先去招呼著,別讓尹公子等急了。”
    “是,是,我咋糊塗了呢。小紅,留下給姑娘打燈。我們走吧。”
    聽見腳步聲逾行逾遠,心裏不由鬆了下來,感激而困惑地看著花千淼。手仍被她捏在手裏,氣氛不免有些尷尬。
    “小紅。”
    “在。”
    “我餓了,去廚房拿些點心和茶來。”
    “是。”
    空氣又一次歸於沉寂。我不停地琢磨著她給我的感覺,企圖在心中捕捉住那份狡詰難覓的熟悉。她無疑是個五官完美的女子,雖然身形瘦弱,卻惹人憐愛。
    “謝謝。”我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感激地一握,口氣卻忽地一冷。“花千淼,你到底是誰?”
    她的臉上浮起一片痛苦之色,嘴角卻硬是扯出一抹苦笑。“忘記了……早就忘記了……還是忘記了好啊……這樣就沒有痛苦了。”
    熟悉感撲麵而來,愈來愈強。一個影子幾乎要走出那時間的迷霧。“你為什麼會唱《鬼迷心竅》?”
    “我的……愛人……教我的。他說我們的愛情是鬼迷心竅,而我隻是另一個人的替身。”好熟悉。一定在哪裏聽過,或是……說過。
    “那你又為何聽得懂國歌?”
    “因為我們本就來自同一個世界。”
    “我認識你?”
    “認識又如何?”
    “怎麼會沒有印象呢?”
    “都是我一廂情願。”
    強烈的熟悉感包裹著我。我失神地望著她,喃喃而語。“會是誰呢?”
    她的臉色已是慘白,夾帶著絲絲絕望。“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我的腦海一陣電閃雷鳴,似曾相識的話語從記憶深處慢慢浮現。那張同樣絕望的臉,同樣痛苦壓抑著的顫抖聲音。陽光帥氣的臉龐,天真的笑容,竟然已在生命中烙下如此深刻的痕跡,無論我如何逃避,都不可否認他是我曾經深深傷害過的人。
    分手時,他要一個理由。我冷冷地扔下一句:鬼迷心竅,你隻是他的替身而已。
    “不,不可能……你怎麼會是他……他去了斯坦福,好好地學著環境工程呢……”
    “你記得我……你還記得我!”她眼中的神采與希望同記憶中的那張笑臉重合了。下一刻,我已被她摟在懷中,等我意識過來時,背上的小孩已經一屁股倒在了地上,嘟著嘴盡是不滿。隻是我的心很亂,隻能閉上眼睛,任她在我頸間哭泣。
    渝,永遠停留在記憶中的大二那個夏天。與瑞欣分手後的六個月。相遇是偶然的,外表的相似與內心的空虛讓我沒有拒絕他的靠近。隻是越親密,就越失望。這世上本就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個人。一個月後,渝將我從少女變成了女人。空虛卻沒有因為身體的釋放而得到滿足,反而更加孤獨無措。我開始逃避。渝的眼神滿是受傷。他不明白一個把第一次交給他的女人並不愛他。直到那個夏天結束,直到我冷酷地刺向他的心:鬼迷心竅,你隻是他的替身而已。那個自私而空虛的夏天,一個男人被感情弄得遍體鱗傷。
    “我好慶幸在這個世界還能與你相逢——”
    “渝——”
    “無論我逃得多遠,無論心中有多恨、多怨、多絕望,你還是紮在我心裏,怎麼也忘不掉……”
    背後突然一陣聲響。跌倒在地的孩子坐在一灘水跡中,滿臉通紅,手足無措。我和渝不由對望一眼,同時撲嗤一笑。
    “這個小拖油瓶是你的嗎?”
    我不由捶了她一下。“我像當爹的人了嗎?”邊笑邊摟過孩子。“來,別怕。這位姐姐是哥哥認識了很久很久的朋友哦,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當我把他小小的身子推進渝火熱的懷抱時,他別扭地四肢僵硬,臉紅地都可以染布了。我和渝又是哈哈一笑。對望中,過往的記憶又紛湧而至。我的心突然一滯,疼得很。我突然想起,曾經冷酷的我是多麼殘忍地挖割了他陽光燦爛的愛情。
    在我心底煩擾之際,孩子突然不動了,雙眼緊閉,好似睡著了一般。我一驚,正要呼他,卻被渝一個“噓”聲擋了下來。“我們敘舊,不方便他聽。”
    我緩了口氣,臉微紅,輕輕“嗯”了一聲。輕輕抱起孩子,將他放在床的裏側,蓋上棉被。坐在床沿,望著風姿無雙的渝,恍若隔世。
    “我好慶幸能再遇到渝。”看到她又微紅的眼眶,我咧嘴一笑:“因為我終於知道,原來我從來不是一個人。”
    她婷婷而步,美若天仙。目光齊高的我也不由看呆了。她的眼中包含著千言萬語,卻又靜靜地隱忍著。我突然覺得手足無措。即使曾經的他已是個絕色美人。
    “我躺一會兒,好累。”不知如何應付的我躲過她的視線,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
    “無羈還是女兒身吧。”不知何時,她已坐在身邊,滑潤的指腹輕輕滑過我的眼瞼,柔柔的,撩起心底好不容易平息的一汪靜水。
    “嗯。渝什麼時候過來的?”
    “五年前。”
    “啊,那豈不是——”豈不是分手後一年。隻是我再也說不下去。
    她的手依然輕柔。一種陌生的貪戀悄然滋生。“不過以後的日子有了無羈相伴就不會那麼難熬了。”她的指貼上了我的嘴唇。一陣冰涼的戰栗。我忙不及睜開眼抓住了她的手。眼前的景象讓我再也動不了。白皙的肌膚襯著尖挺的鼻梁,深邃的眼中邪魅縱生,黑發如瀑布般散在肩上,幾縷放肆的劉海垂在薄潤的唇上,衣領大開,露出明顯的喉結和結實的胸膛。一時,我不知身在何處。
    “好看嗎?”他輕輕地低下頭,兩額相抵,暖暖的氣息籠罩著我薄弱的意識,隨之對我嫣然一笑。
    “好看。”我吞了一下口水,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那不懷好意的笑容。明知危險,卻忍不住要去觸摸。右手顫微微地搭上他那紅潤的薄唇,又忙不及好似觸電般逃開。可惜他準確地擋住了我渴望親近又遠遠逃離的涼手,閉著眼,讓我肆意觸摸他火熱的臉頰。他的睫毛好長好長,皮膚好滑好滑,還有那邪魅的笑容,竟然一點點地被燭光所柔和,整張臉露出孩子般的純淨與溫柔。
    “渝……”我不肯定地呢喃著他的名字。
    “嗯……”似是肯定,似是疑問。
    “這怎麼可能?”我隻是禁不住地想:他好美。
    “既然你我能重逢,又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他的微笑,更美。“我很想你。發了瘋地想。分手後的每時每刻,心底都有一個身影在蹂躪著我的心。你就像手握剪刀的劊子手,給我判了刑,而我還傻乎乎地選擇了最傻的方式了斷:拒絕忘記你。於是我的心被一點點地絞碎,可我仍然微笑,祈求上天給我另一段開始。寧願沒有生命,我也要保留屬於我們的回憶。即使那段時光由謊言編織而成,隻因為有你的笑與淚,我飲鳩若醴——”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情不自禁地擁住了他的脖子,眼淚噴湧而出。內心的悲傷陣陣碾過,撕下心上冷酷的麵具,隻剩那血淋淋的真相。“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招惹你,不應該欺騙你的感情,不應該對你那麼絕情,不應該傷了你的心。都是我不好,原諒我,原諒我……”多年的愧疚一下子泛濫而出,如決了口的堤壩,無法收拾。我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緊緊地摟著他,不停地哭,不停地重複“原諒我”三個字。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任憑我在他的脖頸間抽抽嗒嗒。等我終於平靜下來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時,他才輕輕摟過我的腰,側身躺在床榻上,將我像個嬰兒似地舉起,平放在他的胸前。我一驚醒,睜開眼,發現彼此的曖昧,心裏一熱,正要起身,卻被他摟得更緊了。
    “就一會兒。”低柔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安心。我的身子一鬆,習慣性地將手覆在他的發間,頭重又靠向他溫潤的頸間。
    生命中消失許久的安寧和依賴又一次縈繞在心中。我的嘴角微微翹起,手習慣性地摩挲起那綢緞般順滑的發絲。“你很美。還真有點禍國殃民。”
    身下的人一笑:“哪有稱讚男人用‘美’的?”
    我一樂。“說實話,學富五車的我還真找不出第二個詞兒來形容現在的你呢。”感覺著他略帶紅熱的心跳,想起以往的種種,我的心又一次揚起麻麻的刺痛。“……原諒我。”
    我緊緊地閉著眼睛,仿佛如此就能隔絕身下緊貼的觸感。令我愧疚一輩子的男人。良久,仿佛呼吸都不再進行。忽然腰間一緊,我反射性地收起他發間的手指。指尖涼得沒有了知覺,不知他的疼痛,好象整個世界都懸在手中這最後一根稻草的另一端。直到悲傷一波波地無情襲來,直到愧疚的絕望要將我湮滅。他終究還是不願意原諒我。原來,當時的他是這麼的痛。
    疼痛的心漸漸麻木,眼角的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地滑下。他火熱的雙手撫上了我的臉頰,要將我的頭抬起,但我卻死命地繼續揪著他的頭發,任憑淚水淌入他的脖子。他越用力,我貼他就越緊,象個做錯事的孩子,拒絕麵對最後的審判。一聲歎氣之後,他轉而用手指覆上了我的眼簾,輕輕抹去那流不斷的淚水。忽地一陣暈眩,當我不知所以然地睜開雙眼時,一雙幽深的眼眸讓人無處可逃。他竟然翻身把我壓在了身下。臉上一陣邪熱,本能地鬆開他發間的雙手要去推開他的身子,可他接下來的那一聲輕笑又讓我看到癡呆。整張臉在燭光的輕搖細曳中輪廓分明,那種獨特的邪魅更是囂張地張揚著。在我意識到時,他滾燙的唇已經落在了我的右眼角,輕熱的呼吸在耳邊縈繞:“傻瓜,我怎麼會怪你?要怪隻怪當初那麼輕易地放了手。花了那麼多年,我才明白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寶貝。”
    我緊緊地抱著他的頭,嗚咽著輕輕“嗯”著。很多很沉的感動,如釋重負的欣喜,不知如何回答的無措。還有一種無法言語的震撼。眼前的這個人是多麼地不同於原來的他。一個陽光,一個邪魅;一個直率,一個內斂;一個清澈,一個黑暗;一個稚氣,一個霸道。唯一相似的地方,或許是那顆待我依舊的心。可又不可否認,澎湃的欣喜中夾雜著無措與不安。無措於他的袒露心跡,不安於自己的態度。對他的心,即使是異世重逢,似乎再欣喜也超不過朋友間依偎的感覺,或許還有那麼一絲莫名滋生的類似宿緣般的羈絆。該如何應答呢?好難啊。
    不知如此依偎了多久,隻是這次是他的頭輕輕靠在我的頸間。紛亂的思緒四處縹緲,心卻因為身邊溫暖的身子而漸漸平靜下來。嘴角不知為何輕輕翹起,連自己也沒有發覺。之後就是幾個月來第一個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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