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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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失眠了。透過黑暗,努力要看清自己,可一分一秒卻被無情地卷入黑暗的另一頭,滴滴答答都落在了鐵秤的另一端。心失去了平衡,躁動噴湧為狂躁。三個月的日子,怎會過得如此狼狽?吃穿不愁,行屍走肉。我已經忘了飛翔的滋味。每天,滿足於蜷縮在小院一角與一個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的家夥打情罵俏,這種隨隨便便、沒心沒肺是為了什麼?一睜開眼,我就知道這一天將如何度過;走出房門,我就希望黑暗快點降臨。每天在江邊坐的時間越來越長。能想到的曲子早就吹了遍,在過去十五天中,隻吹《旅愁》。我不知道自己在思念什麼,逃避什麼,又渴望什麼。如果家的美好隻有苦澀的滋味,博愛與爛情隻是為了麻痹自由的心,那我又在這裏等待著誰。過日子已成了心上的秤甸,曖昧被寄托為寂寞與迷茫的錯誤出口。那個與萬絕塵說說笑笑的無羈把這出戲演得太好了,以至於把自己是誰都給忘了。萬絕塵是誰?我從未在乎過。他是否真的喜歡我?也從沒有在腦中多做停留。就因為不在乎、無所謂,我才更痛恨自己的行為。從來都是愛憎分明的感情竟被任性、自私和放縱肆意扭曲了。是的,我想我的靈魂扭曲了。我不再認識現在的自己。一入黑夜,我就無比焦躁。一呼吸,空氣就混濁不堪。一思考,心就矛盾得象是要裂開。流浪。我要流浪。離開。我要自由地飛。
在最後一顆星星隱去時,我走出鎮上的驛站,往江邊投去最後一瞥。不久,嵐兒就會敲響我的房門,然後會在桌上找到三樣東西:房子的地契,半個月前被我悄悄買下;一萬兩銀票;一封信,讓她繼續收留馬嫂和小鶯,並與她定下三年之約。騰地上馬,看著前方的路,心裏出奇的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絕塵,第一次發現你我的名字有九分神似。既然都非俗物,心比天高,你也能理解個中心情吧。臭豆腐,不可能炸一輩子。有緣定會再見。
馬飛奔起來。我又是孑然一身了。嗬,孤獨並不可恥,隻要還有飛的勇氣。
一騎向西,走走停停,心中的鬱悶隨著初夏氣息的濃鬱而漸漸散開,伴著深秋的落葉而悄悄平靜。轉眼已是十二月的梢頭。不知何時已入蜀中。山路崎嶇,人煙稀少,卻是景色迤邐,明媚如煙。身上仍是一件單衣,卻不覺寒意。蜀中氣候仍如深秋般清冽,空氣微有潮意,卻沁心如蜜。
這一日,在三天三夜的野外露宿後,終於到達蜀中較大的縣城離州。因為群山綿延,地處要塞,此地人群混居,建築風格與人文風情同江南一帶截然不同,各有千秋。人們著裝鮮豔,熱情大方,民風淳樸,令人好是驚歎。奇怪的是,走了好幾個客棧都被告知客滿,這才細細注意起周圍環境的不同來。街上行人似乎都在壓抑著某種興奮,客棧夥計個個滿麵紅光。一個邊城中生意如此興隆,莫非有喜事?在街上徘徊幾圈後,終於在街角的渺雲客棧找到一間上房。正想拉著老板細問緣由時,門口又來了幾位客人,他咧嘴大笑,一聲抱歉就不見了蹤影。我苦笑一聲,不得不收起好奇心,進屋躺了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了。醒來時已是日落時分,這才感覺身上一陣酸疼。想起已有幾日沒有洗澡,便踱下樓,叫住了小二。
“客官,您不知道咱渺雲客棧的特色嗎?”他那兩個黑黝黝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一付難以置信的樣子。
“特色?真是不知。要不你說來聽聽。”
“聽您的口音是京城來的吧?”
“啊?嗯。”說話一付京腔,看來這是再穿越幾次也改不了的事實。從小說普通話就不帶口音,後來又在北京呆了八年,咬音吐字的確比當地人的蜀音精準地多。
“那您大老遠過來一趟還真是住對了地方。咱們渺雲客棧的特色就是這院中的溫泉……”
“竟然有溫泉?”
小二翻了翻白眼:“離州僅此一家……”不等他說完,我已將一掂碎銀拋入他手中,信步走入了院中。果然,後院中竟有一竹樓小築,裏麵冒著絲絲熱氣。我的心中一喜。
“客官,今天不可以!”我轉身,又遞給他一兩銀子。他愣愣地看著我,忽然咬了咬唇,盯著銀子說:“老板吩咐,今日有貴客,溫泉已被包下,人馬上就到——”我又遞上五兩銀子。身體的酸疼和幾個月的馬上馬下,我隻想舒舒服服地在那池子中泡上一個時辰,其他什麼也顧不到了。小二的眼睛有些發紅,欲言又止。
“就一個時辰。你看著。不會誤你們的事的。”小二瞪大了眼睛,愣了幾秒後點了點頭。我信步走入竹樓,關上門,又透過縫隙往四處警覺地張望一番,見小二已差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兒守在門口,便放心地脫下身上衣物置於竹榻,身子朝池中浸去。進入的一霎那體中一股熱流從丹田直往上湧,莫名地竄入四肢,似觸電般凶猛。我心中一驚,急忙運氣要控製住體內熱流,卻發現身子已不受控製。熱流在體中猛竄,越燒越旺。望著這波瀾不驚的池水,我的眼中隻有驚恐。為什麼會這樣?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正在不堪忍受之際,熱流突然向體外竄去,全身毛孔似乎在一霎那全部張開,整個池中的熱氣猛然向我體內倒灌而來。又是一陣驚濤駭浪的熱氣在體內洶湧,除了熱,還有說不出的舒坦,仿佛那股熱流在漸漸積澱下來,力量慢慢恢複過來。睜開眼睛,霧氣蒙蒙,好似做了一個夢。輕輕運氣,竟然感覺力量百增。這溫泉到底有何功用?為何僅泡了一個小時就勝過練功幾年?掬起一捧水,透過水霧,卻見水在手掌中漸漸化為熱氣。好奇怪的池水。
“公子,一個時辰了。請快些出來吧。我先走了。”一個清脆的童音,應該是守門的孩子吧。
“好,多謝了。”出了池子,伸了一個舒服的懶腰,正要穿上衣服,隻聽門外傳來一個慵懶的聲音。
“青風,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回少爺,花姑娘看了信,說等待少爺大駕光臨。”
“好。”那慵懶的聲音突然滲出幾分興奮。“你先下去吧。”
腳步聲漸漸遠去,我的心下一鬆。正要抬腳推門,卻聽到另一雙腳步驀地靠近。糟了,難不成還沒走?輕輕挨到牆邊,透過縫隙,隱約看到一個白色身影緩緩而來。不會是包下溫泉的主吧?又這麼背。剛才匆忙穿衣間,胸部還未綁平,頭發也沒來得及辮起,在肩頭披散開來,末梢滴著水珠。孤男寡女的,免不了尷尬。樓內霧氣繚繞,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那隻能躲在床榻或屏風之後,等他泡完澡再走。霧氣這麼重,應該看不太清楚。腦中的念頭飛快地轉動著,門突然嘎吱一聲,我身形一閃,藏在了屏風後。心怦怦地跳著,隻聽到腳步聲在身後五步處停了下來,然後是衣物唏嗦落地,池水叮咚響起,一個男聲暢快的呻吟。是那個慵懶的聲音。
從來沒有覺得時間走地如此慢。羊都數到五千隻了,那池中人還沒有什麼動靜。不會睡過去了吧?肚子早就餓了,樓裏的空氣讓人胸口悶得慌。又數了三十隻羊,實在憋不住了,頭悄悄地湊到屏風邊,透過霧氣,打量起那池中人的動靜。能看到的隻有一顆腦袋,還好是背對著我。比量了一下那腦袋離門的距離、我離門的距離還有樓中的濕氣程度,我緩緩站起身,輕輕地踮著腳往門口走去。一、二、三、四、五步,終於走到門口了。打開門是鐵定會發出聲音的,隻有靠從絕塵那兒騙學來的輕功逃命了。快速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還是閉著眼毫無察覺,定下心,“吱呀”——急忙開溜。
“什麼人!”拋開身後的驚呼,奔上二樓的我躲在柱子後往院中望去。一個隻著長褲、坦著前胸的男人霧氣騰騰地警惕地往四周張望著。初見他的容顏,不禁一愣。這世上竟有比女人還美的男子。白皙的皮膚,幽深的雙眸,薄唇高鼻,濃黑的眉宇中和了柔美,整張臉隻能用“絕色”二字形容。裸露的胸膛顯出健壯的胸肌,這個整體高挑瘦削的身體竟然毫不柔弱。心下讚歎之餘,慶幸沒有被他給抓到。此時,他那鷹般的眼神挑出我不安的直覺:這個過於美麗的男子充滿了危險的氣息。還是避而遠之的好。
見他回身又進了竹樓,我躡手躡腳地回到房間,忽視了身後那道寒冷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把自己裝扮回男子的模樣,確信不露一絲痕跡後才若無其事地下樓吃飯。剛坐下,就看到那絕色男子從麵前走過。急忙低頭裝作一心扒飯的樣子,待他走出門口才心虛地抬頭望向他消失的背影。他的身影在遠方頓了一下,鷹般的眼神向後一掃,似乎正死死地盯著我的方向。心中一驚,連忙低頭,再抬頭時隻見熙熙攘攘的人群。
“大哥,聽說這千醉樓的婉千淼可是蜀中第一美人呢?難得來一次,今晚非得去千醉樓熱鬧一下不可。”鄰桌的哥倆突然拉開了嗓門。夾起一顆花生米,我拉回遠方的思緒,靜靜聽起來。
“小心被你嫂子知道了扁你。”
“你不說,我不說,她怎麼會知道……聽說今晚婉千淼要親自表演呢。擇日不如撞日嘛……”
“咦,不是說她半年也不露一次麵的嗎?”
“聽說京城來了個尹公子,花了千金願一睹美人芳容。還說,他已經買下了樓裏的清樂十二女,要帶回京去呢。”
“這尹公子什麼來曆?婉千淼不是千醉樓的老板嗎?怎麼舍得把搖錢樹都給了人家?”
“誰知道呢……說不定今晚她還要把自己給賣了呢……”
一陣猥瑣的笑聲。我抬了抬眉毛,心中免不了興奮。千醉樓,不會是青樓吧。花魁是蜀中第一美人,還是老板娘,倒是夠不簡單的。神秘的美女,佳人演出,這個熱鬧怎能錯過。嘴角一勾,夾起最後一塊紅燒肉,趴完碗裏的最後一粒米飯,滿足地拍了拍肚子。天色已黑,該是一探千醉樓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