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寶華殿深處的寢房裏，淡淡的檀香味隨著飄渺的輕煙在房間裏繚繞。
    玉蟾雙手托著香腮坐在床邊一張雅致的圓桌前，桌上放著她從死殿帶回來的那麵鑲銀雕花古鏡。
    淡淡的燭光下，它時而反射出正麵鏡麵的銅光，時而反射出背麵雕花的銀光，在黑暗的夜晚，更顯詭異。
    看著看著，玉蟾的眉頭漸漸凝成了一個疙瘩。
    “這麵鏡子到底有什麼名堂，那個紅衣妖婆幹嘛要對著它殺人？”
    說著，她又將鏡子翻到背麵。
    那隻銀色的蟾蜍隨即映入眼簾。
    盡管它的外觀已不複新鑄之時的光鮮，但凸起於鏡麵的部分卻依舊光滑圓潤，淺伏於鏡麵的雕紋也絲絲精致，那一瞬間，一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它！可是到底是在哪，又完全記不得了。
    玉蟾困惑地拿起鏡子，湊得很近地看，又用盡全部思維拚命地想，還是找不出答案。
    突然，鏡麵上那雙占據半個腦袋的大眼珠像是微微動了一下，還透出碧綠色的光芒。
    她不由地一驚，手指也跟著顫了一下，險些將古鏡摔到地上。
    是……是眼花嗎？
    就在這時，房門也被咣的一聲用力推開，小靈子慌裏慌張地衝進來，失聲嚷道：“公主，不……不好了！”
    話音未落，玉蟾的雙手又是一顫，那麵多災多難的古鏡順勢“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幸好是銅造的，比較瓷實。不過玉蟾這會兒根本顧不上這個，連撿都沒去撿，急忙問：“出什麼事了，快說！”
    自從叔堅趕去式乾殿以後，她就讓小靈子尾隨著去打探消息，照這副樣子看來，恐怕不是什麼好消息。
    “皇上賜給四殿下北郊陳伯茂的府邸，讓他出宮！”
    這句話，像是五雷轟頂般炸響在玉蟾耳邊，使她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小臉還是被氣得扭曲了形，周身像有熊熊火焰正在燃燒：“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帝爹爹怎麼會突然讓他出宮，不是說至少要等到過完年行過冠禮嗎？”
    小靈子趕緊回答：“這個奴才也不清楚，不過後來，四下殿主動向皇上請纓，要隨吳大將軍出征北伐！皇上就把這事暫時擱下了，說等回來看戰功再定封賞。
    短短兩句話，已讓玉蟾的心像被扔進油鍋裏滾了幾個來回，“出宮”、“出征”就是兩口大油鍋，無論被扔進哪個鍋裏她都不願意。其實，她也不是沒有作過要和四哥分開的準備，可按道理，就算分開也要等他年後行過冠禮再說，現在才七月，離過年好歹還有小半年呢！哪知事情來得這麼快，想到這，這位豆蔻年華少女的胸中不由自主地彌漫起一陣異樣的難過，再想到他還要出征，情緒就更加低落了。
    “嗚嗚嗚……我才不要四哥哥搬出宮，更不要他出征，戰場上刀箭無眼，說不定一陣亂箭過來他就被射成刺蝟了；就算沒被亂箭射死，人家一擁而上，估計也會被大卸八塊！再要不然斷條胳膊，毀個容什麼的，我也不要活了……”
    如此暴力的狂想，讓一旁的小靈子不由地抹了把冷汗，趕忙勸道：“四皇子武藝超群，哪會像您說的那麼脆弱，倒是北方的蠻子見到他，要自認倒黴吧！”
    玉蟾瞪了他一眼，很快，胸中的難過又轉為滿腔憤怒。
    她緊緊攥著拳頭，眼中火花茲茲的響：“不行，我要去瓊陽宮找四哥哥問個清楚，你快去給我備車！”
    “萬萬不可啊！公主。”小靈子撲通一聲就跪在她的麵前，“您前個兒一宿未歸的事情奴才也聽說了，晚上掌燈的時候皇後娘娘還三令五申的交待，往後過了戌時就不能讓您踏出門房一步，現在連亥時都快過了，您可千萬不能再出門了！”
    他這副樣子讓玉蟾更生氣了，猛地一推道：“你給我讓開，我想出去你管得著嗎？”
    哪知小靈子臨危不懼，還撲上去緊緊抱住她的腿：“主子，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該為四皇子想想吧，留夜那事已經生出許多麻煩，怎麼好再去給他添亂呢！再說，光是今天一天，他已經陪著您在死殿遭了不少罪，回來又被皇上訓了半天，就算是鐵人也扛不住啊！”
    這話說得字字在理，如同四哥的百步穿楊箭那樣精準地射進玉蟾的心扉，讓她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低下頭望了他一眼，眼中的躁火似乎黯淡了下來，之後又想了很久，才低聲緩緩地說：“那好吧，那就等明早，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
    如同是一道張天師禁鬼驅魔的符咒，小靈長長地舒了口氣，鬆開雙臂的同時，身子也瞬間垮了下來。
    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比較平靜，被嚇了一天，玉蟾也的確累了，所以沒再折騰什麼，洗洗就上床睡了。
    不過，半夜時分，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周圍全都是霧。
    紗一般的霧氣飄懸在空氣裏，仿佛進入一個異樣的世界。
    就在玉蟾被霧給繞得迷迷登登的時候，雕在鏡子背麵的那隻蟾蜍又出現了，通體雪白，還泛著淡淡銀光，誇張的大嘴紅得像剛喝過血一樣。
    我一直等你來找我。鬼魅般冰冷飄渺的聲音突然響起。
    玉蟾嚇了一跳，環顧四周也沒有別人，很快便將視線鎖定在麵前的蟾蜍身上：哇！癩蛤蟆也會說話的啊？
    蟾蜍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一下，我不是癩哈蟆，我是曠古絕今，天地間獨一無二的雪蟾，雪蟾你懂嗎？
    雪蟾也是蟾，以為披層白皮就不是癩蛤蟆了，哇哈哈……玉蟾很沒形象地大笑起來。
    你笑吧，很快你就笑不出來了！蟾蜍顯然怒了，連原本碧綠色的眼珠都瞪紅了。你們陳國就要亡了，那個時候你們全都得死，死不掉的就生不如死！
    少在這裏給我妖言惑眾！玉蟾的聲調陡然提高一個八度。她生來怕蛇、怕鬼、怕大青蟲、怕禦繡坊的伊夫人……但最不怕的就是威脅了，如果誰敢跟她比威脅那就是往大炮上撞！
    聽說過紮蛤蟆沒有，你再亂講話我就紮你，而且還不是用普通的竹簽子，我挑又尖又長的銀針，放火上烤得紅紅燙燙的往你嘴裏紮！
    白蟾蜍一聽，臉色有點變，翻著大眼泡說，行，算你狠！我還會再來的。說完一蹦一跳鑽進霧裏就不見了。
    玉蟾被一個人扔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間，四周寂靜無聲。
    她試著往前走了幾步，還是霧，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心裏這才有點害怕，不知該怎麼回去。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紅光從遠處飛來，轉眼之間，死殿裏那個戴著鬼麵具的紅衣的女人又出現在她麵前，舉著殺死小福子的那把鬼麵杵，上麵還滴著血，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
    把鏡子還給我，把我的鏡子還給我……
    紅衣女人瞪著猩紅的眼睛，衝她瘋狂咆哮的同時，那支寒光閃閃的鬼麵杵也對準她的麵門紮了下來，鋒利的杵尖籠罩著淡藍色的鬼火一般的光芒，帶起一陣狂風，便她的頭發和衣服全都颯颯狂舞起來。
    然而，她卻驚怔在那裏，四肢仿佛被什麼給緊緊地束縛住了。
    哪怕她是多麼地想要掙紮，多麼想要反抗，但是身體卻一絲也動彈不得。
    就在那一瞬間，鬼麵杵劃破帶著餘熱的空氣，如閃電般劈向她的眉心，她嚇的“啊”的大叫一聲，沒想到這麼一叫卻把自己給叫醒了，睜開眼一看，發現正直挺挺的坐在床上。
    “呼……還好是場夢啊！”她捂著劇烈跳動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哪知，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異樣的光芒突然從床邊折射過來，刺得眼睛一陣疼痛，她連忙抬手一擋，可是，隔了一會兒，等眼睛恢複正常再放眼一望，卻發現四周並沒有什麼刺眼的光芒，隻有不遠處桌麵上那麵古鏡在長明燈的映照下，透著幽幽的暗光。
    這鏡子果然邪門的很！她的後背驟然掠過一陣寒意。
    得盡快想辦法弄清它的來曆，必要時出宮一趟，到古董鋪裏問問行家。
    這以後她便再也睡不著了，就這樣坐在床邊，漫漫寒夜守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