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碧玉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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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感覺到脈搏越跳越弱,呼吸越來越困難,全身骨骼在叫囂著要分家,肚子疼痛難忍,意識微弱,仿佛下一刻就會陷入完全的昏迷,終至一睡不醒。
抱著我的手臂有力而僵硬,帶著熟悉卻又陌生的觸覺,緊閉著雙眼,依舊可以感覺到那人混亂的呼吸打在臉上,熱得慌。
下意識地皺眉,情不自禁地苦笑。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頭腦非常的不清醒,一會兒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一會兒又奇怪地忘了。反複到心脈糾結,苦悶不已。
想鬆開抱著這人脖子的手,卻被狠狠掐了一下腰,重重的,卻避開我的肚子,硬逼得我再次抱緊,一聲帶著焦急的怒吼灌入耳朵,“泊雁!休想就這麼死,就算你一直昏睡著,我也不會放你離開!”
連死都不讓啊……我幽幽想。
但這豈又是我能控製的?若是真的撐不住,這身體你要了又有何用?我在心裏冷冷一笑,麵上卻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神誌漸漸模糊,原本的反複都不再出現,前塵往事像是被一陣風吹散,一點點湮沒,隱約隻感覺被一個人抱著,被一個人吼著,而這個人又是誰呢?
顛簸得厲害,這人氣喘籲籲,卻絲毫不敢放慢速度,仿佛一個停滯便會讓我徹底消失。
他隻是不停地和我說著話,語氣不太好,卻隱藏不住微微地哽咽,“楊泊雁!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救了我就可以解脫了,既然嫁給了我,你一輩子都該是我的!就算你肚子裏有別人的孩子也一樣!”
聽不懂什麼意思。
好象過了很長一段路,他才把我輕輕放在一張柔軟的榻上,上麵似乎鋪了什麼皮毛,鬆軟到人想長眠。
“泓澈!你在哪?!泓澈!給我出來!”他朝著門外大喊,許久都無人應答。
泓澈是誰?
“泓澈!你這個懦夫!給我滾出來!別以為你今天做了什麼我不知道!虧你也敢說愛她!”他抓起身邊的一個鑲金花瓶就向外仍去。
一聲脆響,耳膜震到發麻,卻還是醒不過來。
“泓澈!”又是一個玉器破碎。
一個清雅的聲音響起,仿佛是清晨浮在水麵的蓮花盛開,滿室幽香,沁人心脾,舒心悅耳。
“陛下,你找我?”他帶著笑意的聲音飄散開來,如同被撥響的琴弦傳入我耳中,讓人控製不住地想微笑。
眼睛像是被聖水滋潤,毫不費力地睜開,盈盈望著他笑。
發怒銀發男人一把抓起泓澈寬大白袍的領口,泓澈胸前的一塊質地優美的玉便跟著晃了晃,最終還是安穩地垂著。
泓澈絲毫沒覺得狼狽,隻是稍稍撥開了一直抓著他的領口的手,淡笑著問,“陛下,你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
“什麼事?!你說什麼事?!”銀發男人猛地轉過身,指著床上的我說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泊雁受了傷!”
泓澈隻是輕幽瞥了我一眼,眉頭微皺,便立刻收回視線,對著銀發的男人說,“知道,陛下。”
“難道你不覺得你該做點什麼嗎?!”
“他是陛下的妻子,我作為一個祭司,怎好幹預陛下的家事?”他說得一派輕鬆,始終攏在長長袖子裏的手動都沒動過。
不知怎的,心忽然就覺得很悲涼,穿著絲薄的衣裳置身極地一般,入骨的寒。
銀發男人怒極反笑,“泓澈,你真的是那個接近神的男人嗎?還是說人越接近神就越沒人性?”
“陛下要這麼認為也可以。”泓澈表情不變,微微笑著說,“隻是我出生就注定了是接近神的人,並非出生了就注定沒人性。”
“你!”銀發男人被他噎住,指著他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如果陛下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回去了。”泓澈甚至不等銀發男人回答便徑自向門外走去。
“泊雁真是可憐,竟然愛上了你這種男人。”銀發男人悲涼一笑,輕哼兩聲,“而我對她這麼好,她卻始終看不到。”
泓澈已經到達門口的腳步停了下來,背對著我們不說話。
“泊雁可能會死你知不知道?”銀發男人頹然坐下,桃白的手指插入發間,胡亂地揉著頭發,一點都不像一個帝王。
泓澈還是不說話。
“泊雁死了,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會死,這你總該知道了吧!”他忽地起身,怒吼一聲,我痛苦地閉上了眼。
“知道。”平靜沒有起伏。
“知道?”銀發男人冷笑一聲,“知道你的孩子會死你也不救她?”
泓澈驀地轉過身,一層不變的臉上終於有了裂縫,青岱色的眉頭皺起,“你知道?”
銀發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我一直知道。”他將眼神遞向我,卻瞥見我一直睜著的眼,呼吸一窒,似乎在憂鬱著要不要說。
我使盡全身的力氣朝他一笑,他猛地背過身去,撫著心口說,“從我們的結婚典禮上看到你,泊雁就愛上你了,而他嫁給我隻不過是因為她當時有了我們的孩子。”他頓了頓,似在控製感情,抬起頭仰望著屋頂,銀色長發流瀉而下,一直掃到腿彎,像是凝結了百年的哀愁,不久又繼續說,“而她,是真心愛你的,我看得出來,所以才會在掙紮了很久之後決定視而不見,放她去找自己的幸福,沉迷在外。”
“可結果怎麼樣呢?”他嗤笑一聲,“結果就是她愛上的人竟然連救她和她的孩子都不肯!”
我閉上了眼,無法再聽下去,微微挪動著手,撫上腹部,第一次這麼想用一把刀捅穿它。
“你不用刺激我,我救她。”泓澈平板地聲音再次想起,依舊溫和悅耳,動聽清脆,像是山寺簷角被吹動的風鈴。
銀發男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在度量他話的可信性。
泓澈也不理他,隻是移著優雅的步子向我走來,嘴角帶笑,雙手攏在袍裏,胸前玉墜晃動。
我看得恍惚,他的每一步像是下了咒,將剛才丟盡的前塵揀了起來,如同被施舍。
……
他牽我手在藍色楓葉林裏慢慢走,指著遠處還不可見的水上小竹樓說著,那是我們的家……;他在竹樓裏的“今日最想說的一句話”牌子前,和我一起看著在熱鬧的聞暮街頭貼上的一張張可愛而淳樸的紙條……;他赤裸著身體動情地擁著我,在我耳邊小聲呢喃,這輩子,我泓澈都隻愛你一個人……;他俯在我隆起的腹部,聽著裏麵還不甚清晰的響動,高興得像個孩子,跳躍著大喊,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金色長發上下飄風,如夢似幻……
像是朦朧微醺時行在回憶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可酒醒來後回望來時舊路,卻隻有四個字——悲辛無限。
原來悲痛到極至,不是想哭,而是想笑,肆無忌憚地笑。
泓澈穩穩地在我身邊坐下,摸著我幾乎披散到地麵的堇色長發,溫柔而繾綣,讓人產生他真的愛著我的幻覺。生氣被一絲絲注入到體內,漸漸地有了力氣。
我躲開他的觸碰,靠著自己艱難地坐了起來,笑看著他。
這真是一張漂亮到無法想象的臉,難怪我會為他著迷。我熱愛一切美的事物,而他很美,所以我愛他,我這麼和自己說,卻無法忽略心底剜剮般的疼痛。
我伸手撫上了他光潔而細嫩的皮膚,微微笑了,輕輕啟唇,“泓澈,你知道嗎?悲劇開始往往毫無征兆,命運就這麼伸出手來,播下種子,幽密微笑,等待開花結果的那一天。”
他的臉色開始發白,笑容也完全斂去,我卻兀自笑得開心,“其實這種子不是別人播的,正是你,一天一天,認真播種,灌溉施肥,一點不差。”
我放下手,轉頭對咬著唇的銀發男人說,“陛下,你知道的,我從小最大願望便是去漂浮海,如果有機會,送我去吧!”
他不語,卻紅了鼻頭,濕了眼眶,我笑笑,“有些事情不到死是看不清楚的,就像是人的本性,掩藏得太久,也就失了。你說對吧,泓澈?”
我掩嘴笑笑,垂下眼睫,清幽說道,“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我同你說過,當時隻覺得美,現在隻覺得可笑。還沒老呢,一生的感情都被你一人耗盡了,你也不嫌奢侈。”輕嗤一聲,“愛是生命裏最絢爛的一場風景,太荼蘼,有時走完天涯道路,也不願醒來,而我沉迷得太久,也所以該是清醒的時候了。”
“陛下,若我死了,請照顧好我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我誠懇地說,直到他咬著牙點頭才舒了口氣,咯咯笑著對他說,“泓澈,你真該得到懲罰。”
拔出那把還凝著血的碧玉釵,朝著呆滯的泓澈輕輕一笑,對準腹部就狠心地捅了下去,瞬間釵柄一直沒到了根部。
泓澈驚恐地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裏全是不知名的情緒。
我挑唇一笑,腹部絞痛難忍,卻隻感覺到全身輕鬆,硬是抿下了湧到喉邊的一口血,對他說,“這孩子……我一……起帶走……”
曾經無比真摯的臉僵在原地,身體微微顫動,我無力倒下,卻聽銀發男人痛徹心扉的一陣吼聲。
“不————!”
沒有人是可以容忍欺騙的,即使曾經愛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