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  第4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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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半夜,采苓發起燒來,雖然澹台顧慮我的身體也帶了些藥在身邊,但此時要找砂罐來熬藥卻比登天還難。勉強燒了些熱水喂她,又吃了些沒太多作用的藥丸,到了天亮仍不見燒退。
    然而路還是要繼續走的,即使這樣一來速度便慢了許多。
    看了一眼被裹得嚴嚴實實倒在如笙懷裏人事不省的采苓,我回過頭來,提了韁慢慢地走。
    澹台驅馬從後麵趕上來,默默地走在我身邊,雲艾正坐在他身前,也是一式的沉默,某些不屬於他年紀的表情擺在他蒼白的小臉上,一雙黑亮的眼睛低垂著,雙眉微鎖,不知是在想些什麼,還是單純地陷入了回憶。
    這樣的變故,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仍舊是太大了些吧?我看著雲艾,一抬頭正對上那一雙鳳目,立刻又別過頭去。
    從昨夜開始我便不再與他講話,冷靜下來想想,其實他也沒有什麼不對,誠如他言,讓我知道錦州的事也隻是讓我徒增傷感罷了,全然改變不了什麼。然而我當時為錦州一事所震,又惱他麵色誠懇地對我說謊,一時間竟發了那麼大的火,也是有些無理的。
    思及此,我拿眼睛去瞟他,見他仍是笑眯眯地看著我,隻好又不動聲色地將眼光移開了。
    “還在生氣麼?”他柔聲問道。
    我沒有回答,過了一會才開口喚他:“澹台。”
    “嗯?”
    “以後不要再騙我。”我轉眼看著他,“我對你,本不應再有多餘的要求,隻這一條,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騙我。”
    “好。”他雙眼笑得明媚,我也報以一個淺笑,飄了一天的雪不知何時就停了,止餘些散落的冰粒子飄浮在空中,慘淡的陽光散射出慘淡的光芒,一切都突然顯得不真實起來。一個荒誕的念頭突兀地閃進頭腦中,或許夢中的水琊才是我,而這個蓮衣,不過隻是夢中一個虛幻的人物……
    “臨汝到了。”
    恍惚間抬起頭來,臨汝城灰黃的城牆如同蜃樓般出現在眼前,汝水在背後寂然地閃著金光,如同一條金色的緞帶,暗紅的城樓端端正正正壓在中間,晚風漸起,默然如畫。
    漸行漸進,才發現汝水是條大河,越過半涸半凍的河麵勉強可見對岸,三兩隻歸來的鸛鶴略過水麵,拍拍翅膀在灘塗邊留下灰色的剪影。
    澹台縱馬踱到我身邊:“進城吧,今夜就在此處歇息可好?”
    我點點頭,一行人便在暮色漸深的時候入了城,有兩騎縱馬而去,應當是打聽客棧罷,餘下眾人默默走著,非為他故,乃是這城中著實安靜,路人還是不少,皆為行色匆匆,偶有抬眼起來看我們一眼,竟隱隱有些惶恐懼怕之意。
    “戰火未至,已是人心惶惶。”澹台淡然道,我卻有些疑惑,按說臨汝大小也算座城池,又在這刑吳之境汝水之湄,憑何以逃脫魔人之鐵騎呢?
    安排食宿的人很快回來了,據說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客棧,吃食雖不精致也還算可口了,隻是我為此番前後的未解之事而惑,幾番咬著筷頭停下來忘了進餐,仿佛腦袋裏何處有一個疙瘩,找不到,解不開。
    “蓮衣?”似乎有人喚了我好幾聲,無意間抬頭,對上一雙鳳眼。
    澹台已然放下了手中碗筷,雙手環抱以肘撐在桌上,語帶關切地問道:“不舒服?”
    我搖搖頭,繼續扒起飯來:“還是喜歡越西那種酸辣的口味。”
    澹台笑起來,並不再多問,飯後便領了我們各人前去歇息,如笙照顧采苓,雲艾與我同住一室。
    “你心中有事。”雲艾突然開口道,我淺淺一笑,連他都看出來了麼?我是心中有事,還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也不能指望個10歲的孩子能解釋什麼。
    又沉默了一會,雲艾又道:“我要把那些魔人,連帶出賣我族我家的人都殺掉。”
    這句話說得低沉,聽到我耳裏卻不啻於驚雷炸響,我騰地從床邊站起,卻不敢向前再邁一步,顫抖著聲音問道:“你說什麼出賣?”
    雲艾站在原地肅然看著我,小小的身軀繃得緊直,眼睛卻分外晶亮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來:“就是出賣!我聽爹說的,爹跟大娘說,若不是有人出賣,那些個魔人就不會破了錦州,還把我們雲家……娘和妹妹也不會死啦!”
    到最後,他捏著拳頭吼了起來,淚花從眼中迸出,我怔怔看著他,他也瞪了我一會,突然扭頭便往外衝,不想卻在門口撞上了不知何時出現的澹台。
    “帶八爺下去歇息。”澹台不動聲色地向下吩咐道,雲艾執拗地瞪了他一眼:“你們要說什麼我也要聽。我……我也是男人!”
    澹台並不笑,隻是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歎口氣,向他輕點了頭,又扶著床邊坐下了。
    出賣。
    老爵爺果然有見地,一眼便瞧出個中關鍵。為何遼安幾萬大軍能無聲無息地到錦州城下?為何無人告知雲家?為何隻一夜錦州便失守?為何……
    太多的疑問,最終隻有一個解釋:出賣。
    “澹台,我們雲家被出賣了啊。”我不知該是哭是笑,既如釋重負卻又宛若千均壓頂,“還不是一般的人。”
    澹台寂然坐在一邊,雲艾依舊緊握著小拳頭,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我俯下身去問他:“老爺還說了什麼?”
    雲艾搖搖頭:“別的我就不知道了,那是爹急怒之下脫口而出,後來我和妹妹就被采苓抱走了。”
    “是麼……”想想又問,“當時在場的還有何人……健在?”
    “還有大娘,忠管家和義管家。”
    “如此說來,老爺一定還留下了什麼話,若想知道……”我暗自思忖,澹台卻打斷了我的話:“夜深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我挑眉:“對,隻能去問他們。”
    “問他們?怎麼問?”澹台有些急道,“有些事不必問,我們也能查出究竟來……”
    “查出來?”我笑道,“靠公子您的通天本事,我不懷疑終會水落石出,但那要到什麼時候?”
    “那麼你要怎樣?”澹台亦挑眉,其名地氣勢驟漲,想嚇唬我?我站了起來,俯視他道:“我要回錦州。”
    “不行。”他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其名地讓我有些來氣。
    “為什麼?”
    “錦州有多危險你不知道麼?你回去憑什麼保護你自己?”
    “這不關你的事!”我有些惱火地幾近吼道,話一出口,房裏便是一片寂靜,我扭頭不去看他,竭力平複起伏的胸膛。
    過了好一會,澹台冷然道:“此事不容再議,臨汝也不是什麼安全之地,過幾日我們一同去越西。”
    “去越西?”我轉身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澹台候月!你答應過送我去吳國……”
    “是嗎?”他展顏一笑,我隻覺眼前一花,便被他的氣息包圍,一張俊臉在我眼前笑著,卻分明讓我感覺到了迫人的氣勢,“在越西,我讓你跟雲老六走了;在錦州,我又陪你上路去吳國;這一次,你要聽我的,跟我去越西,嗯?”
    “你瘋了麼?”我有些怕看到這樣的他,卻不甘落於下風,又挺直了脊梁對他道,“謝謝你三番五次相助於我,此恩日後必報,隻是現在,我不能對雲家坐視不管……”
    “那是他們雲家男人們的事,”他咬牙道,“連自家人都要出賣自家,還有什麼用?那是他們男人們的事,你一個局外女子能做什麼?”
    “我就隻是個局外女子嗎?”心中突然起了怒意,“澹台候月,你給我聽仔細了,我是雲薇沒過門的妻子,不是什麼局外人,雖無勇武之力卻有頭腦,我懂得如何保證自己的安全。若你不再管我,我會感激不盡!”
    他看著我,臉色有一瞬地變化,終究歸於平靜,從我身前轉身離去。
    “你好好歇息吧,不要妄想能從我身邊離開。”
    關上門的瞬間,如同低語的一句話飄進我耳中,我怒瞪了一會,終於累了,頹然倒在了床上。
    他說的對,我連離開這裏都做不到,還想什麼回錦州。
    第二日,我無精打采地獨自下樓用早膳,雲艾那個“雲家的男人”尚在睡夢中,這些天也把他累得夠嗆,我卻再也不能入睡,原來與人爭執是如此費力費心的一件事。
    “如笙,不想吃了,我想出去走走。”我對如笙道,她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後者優雅地捧著粥碗,頭也不抬地說道:“你陪她去吧,再帶兩個人去。”
    我霍地從桌邊站起身來,大跨步走了出去,冬日早晨的風甚涼,而我竟忘了保暖的狐皮披風,被冷風激得一個寒戰,卻又不想再回去取。
    抱著膀子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要離開,無非是他願意放我走、他不願意但我有能力逃離這兩個方法,然而現今是他不願放我走而我又毫無辦法,真讓人著急。難道我要跟他一起去越西麼?那錦州怎麼辦?雲薇能找到我麼……
    “姑娘快些披上吧。”如笙從後麵趕上來,又撅嘴向客棧裏點了點頭,“公子讓我送來的。”
    “嗯。”我接過她手中的披風,把自己裹了個嚴實,便不再多說。
    如笙見我並無反感,又試探地說道:“跟公子吵架了?公子心情也不好呢。其實公子不常生氣的,姑娘有什麼事好好商量嘛……”
    我正欲說些什麼阻止她為自家爺說好話,一個路邊的小販卻伸手招住了我,如笙立時住了口,同剩下那兩人將我護在了中間。
    還真是……
    那小販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不知是冷的還是被這陣仗給嚇的,瑟瑟地抖著左看右看,我歎口氣:“你們下去吧。”
    如笙仔細察看了一下四圍,又將那孩子打量了一番,最終一揮手,那二人才散了開去,心中暗自惱火,根本為將我的話當回事,當我是犯人麼?
    “小哥兒,你要做什麼?”我向那孩子問道,他佝僂著背小心冀冀回話道:“我看小姐漂亮,小姐看看我家的首飾吧,都是自家做的,選一個去過年……”
    我這才發現他擺的是一個首飾攤,說是首飾,充其量也隻有些金銀,更多的是絹花,隨手翻了翻,突然一塊玉佩讓我一時愣在了原地。
    玉不是什麼好玉,雜亂的紋路,花樣卻甚為特別,像是薔薇的形狀,又像是在哪裏見過……
    猛然間,在越西的一幕躍進了我的腦海,雲薇懷中的布條!就有這樣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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