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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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萬俟少爺帶了你的信給老爺,我正帶了八爺和九小姐隨夫人在前麵伺候著,下麵來通報的時候,老爺正被小姐逗得樂了,也沒說什麼就讓傳進來了,連我們幾個也沒讓回避。誰知萬俟少爺來了,隻說是二小姐讓帶的信,我們都不知寫的什麼,但定不是什麼好事。”
連日來的奔徒與驚恐讓采苓憔悴了許多,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靠在如笙的手臂上,間斷地一邊講著一邊從皮囊裏喝著水,水是清早取的雪在鍋裏煮化了存起來的,如笙專門拿棉衣裹了留給我喝,到現在尚留有些餘溫,饒是如此,采苓仍舊一口一個寒顫,瑟瑟地發著抖。
雲艾自一開始撲在我懷裏哭過以後就沒離開過,或許是留戀錦裘的溫暖,他竟然靠在我身上睡著了。十歲的孩子已漸漸顯出了些身量來,我索性抱了他坐到路邊一塊沒有積雪的石頭上,靜靜地聽采苓講老爺子是如何變了臉色,如何將大管家雲忠罵得狗血淋頭,如何將雲菡以下召齊來宣布魔軍將至的消息,如何將守城官兵與家將集結起來準備抗遼。
“那麼,錦州何時破城?”我語態鎮定,心中卻莫名焦躁,至此都還很正常的過程,何時出現了轉折?又是為何出現了轉折呢?
“年三十夜裏。”
“什麼?!”我駭然,“這不可能!”話甫一出口,便再也沒了下句,雖然不合情理,但以最近所見難民的數量和遇上這二人的時間來看,的確應是那一兩日破的城沒錯,可是錦州城不應該一朝一夕都守不住啊,況如此,那日我在半睡半醒時聽得的……
“破城的時候,夫人讓我帶著八爺和九小姐走,采苓無能……”她已是一嗒一嗒地哭了起來,仿佛這些日子來受的委屈與害怕都在此時湧溢了出來,“沒能保住九小姐……若不是遇到你,恐怕連八爺都……”
此時懷裏的雲艾嚅嚅地說起話來,我低頭看,雙眼尚且緊閉著,卻不停地喊著“娘親”“妹妹”,心裏是不忍與焦躁,悲哀與惱怒混在了一起,不覺低喝了一聲:“行了!”
采苓被我一喝,仍舊梨花帶雨地看著我,心裏一軟,我這是怎麼了?於是放軟了語氣說道:“你也累了,八爺也需要休息,還是隨我們一道前去尋個落腳的地兒再說吧。”
采苓遲疑地點點頭,一邊看看我,又挨個兒地看了看身後那群麵色冷峻的黑衣人,最後不知道是被誰唬了一下,惶惶地收回視線來,隻是期期艾艾地看著我。
自此我一日無語,不為其它,隻覺得整顆心被那些複雜的情愫壓得喘不過氣來,而一開口又是要安慰驚魂未定的采苓和雲艾,便更不知說什麼好了。
到了傍晚,竟然意外地沒有找到客棧,高手們選了個背風的地方,七手八腳把拾來的柴火支起來點燃,又以棉衣為襯披風為牆給幾個女眷並雲艾做了個帳篷,然後一聲不吭地穿著單衣各自守夜去了。
夜色漸深,采苓抱著雲艾疲憊地睡去了,如笙被我留在帳內守著,自己把身上的厚裘搭在那二人的身上就出了帳門。
迎麵的寒風吹來,我抱緊了雙臂,壓在心頭那股子悶氣卻似去了許多。抬眼見澹台立在帳前,不知立了多久,肩上已然落了些雪花,我不語,自個抱了肩從他身邊經過。
我一步一步走著,地麵沒有積雪卻像是鋪了層薄冰,亦是泥濘更是濕滑難行。我向近處一個土坡上走去,快要走到頂的時候,腳下一個趔趣,還未來得及倒地,就被身後一雙大手及時地扶住了。
不是不知道他在身後,不是不知道他一定會伸手,隻是此時卻沒來由地痛恨他這樣的舉動。我猛地一抽手,獨自走完最後一段路,山頂的風更為凜冽,吹得人一陣窒息般地冰凍,而我卻寧願如此。
“生我的氣便說,何必跟自個兒的身體過不去呢?”澹台在身後柔聲說道。
我不語,他又繞到了我麵前,頓時迎麵的山風便小了一大半。
“你怨我是不是?”天色晦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感受到他的目光如有實物般落在我臉上。
怨你?談不上,你不過是隱瞞了錦州失守的消息而已,即便是帶著那般坦然的口吻與神態,我也不能就因此去怨你吧?何況,就在你把我帶走後,城便破了,我也應當感激你不是嗎?
“你在生氣。”他握住我的雙肩,語氣已有些不穩,“但也不要不與我講話。”
我心中的焦躁開始蠢蠢欲動,似乎山風也不能將它除去,我一甩手想掙脫他的鉗製,卻被他大力地一把抓回去了。
“你想怎樣?”我無意與他爭吵,心中卻有個細小的聲音再說:都怨他!他騙了你!
“我不想怎樣,”他的聲音低柔地帶了幾分哀求,“隻求你別這樣對我不理不睬,更不要拿自己的身體來折騰。”
說著又要將自己身上的一件厚錦夾襖脫下來給我。我衣衫單薄,然而與身上的冰冷比起來,內心如熱火般地灼燒更令我難耐,我一手止住他,一麵冷冷地開了口:“澹台候月,你對每個女子都如此麼?”
他的動作似乎有一瞬的停頓,然而繼續了下去,三兩下便要將一件衣裳套在我身上,鼻端飄過他衣服上的味道,近日來連連奔波,衣衫上早已沒了熏香味,反而餘了他本身的一股子味道,倒有些讓我憶起了在雲府第一次見麵時縈繞在身邊的柳絮香味,無論當時或是現在,我都無法分辨這香味是來自他,還是別的什麼。
“自然對你是特別的。”他一邊幫我係好扣子,一邊在我耳邊深情說道,若我是別的女子,若我在別個場合,我幾乎都要被如此的深情款款蠱惑了,然而我卻沒來由地想起一句同樣的話來:
“在你麵前,我何時說過假話呢?”
莫名的怒火中燒,我笑得連自己都覺得放肆而陰惻:“哈哈!我是不一樣的?陳夫人也是不一樣的?還是別的誰也不一樣?或者正是因為我的不一樣,你才要對我說謊麼?”
我一揮手將他推開,是啊,雲薇不在身邊,我竟以為你是可以依靠的,從越西到錦州,即便知道你是個沒長性沒真心的人,我也願意信你真心侍我,可是你如何能在我麵前也如此心平氣和地說著謊話?你明知錦州被我視若家鄉,你明知那裏有我最重要的一切,連同萬俟烈和采荇都還在那裏,現在錦州沒了,我卻在它消逝前的一刹那跟著你逃命去了,你讓我今後如何麵對雲薇?
“不是這樣的,我並無意瞞你……”他焦急著辯解道,卻忽然平靜下來了,“好,是我不對,請你原諒我。”
“原諒?”我覺得好笑,“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你又沒做錯什麼,是我自己……”
對了,是我自己,胡亂地相信,胡亂地盼望,胡亂地依靠。
雲薇,你若在,可會笑我?
我沒有多言,隻是轉身離開,他卻沒有再跟上來。
回到帳裏,采苓不知何時已經醒了,見我回來仿佛鬆了一口氣似的,又有些赧然:“我們來了麻煩你了。”
我搖頭,在她身邊坐下:“說哪裏的話,再如何我也是雲家的人,錦州破的時候……我本應與你們在一起的。”
“是啊……城破的時候,誰都怔怔地沒反應。”采苓又有些恍惚,“按說從三爺開始,除了在外的二小姐並四爺六爺,和年紀尚小的八爺九小姐,咱家還有五爺和七小姐撐著,遼安人攻來的時候,三爺領了一萬人在城樓下頂著,五爺和七小姐帶著家將在錦州城裏守著。破城的時候反倒是雲府成了空城一座。”
我聽她絮絮道來,心裏的疑惑愈加大了起來,先前聽得錦州在一夜之間失守的消息時,不是也沒有覺得不妥,隻是覺得震撼,後來又被澹台那小子一氣,便什麼都忘了,現在聽起來,果然大有問題。
“聽八爺說,三夫人跟老爺都遇害了?”
“是的,三夫人就死在我身後不遠,我們逃難的時候她被一根燃起的房梁砸了。老爺遇害是逃出來後聽人說的。”
采苓又揉了揉眼睛,我指指尚在熟睡了雲艾,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方才繼續問道:“遼軍來的時候,可先有什麼征兆……不要急,你且將這過程講與我聽便是了。”
她細細想了一會:“幾位爺和小姐都出去以後,老爺說要留在雲府裏坐鎮,大夫人和三夫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也就領了各自下麵的人回自己院子裏去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我們房裏的小爺和小姐都睡下了,這時突然有前麵的丫頭來說,老爺發了大脾氣,隻因外麵不知是誰帶了消息進來,讓老爺在今夜之內趕緊帶我們走。”
“你說,是外麵帶話來的?哪個外麵?”
“在外麵的隻有三爺、五爺和七小姐,也不知是他們哪位帶的話,總之老爺極怒之下命所有人自守崗位,不得擅自逃離,違者家法論處。”采苓說起來還有些心悸,“當時連夫人也說,這帶話的人實在荒唐,這麼大的錦州哪裏能說破就破了?誰不想一刻鍾以後……”
“遼安人便打進來了。”我接著說道。這帶話一說確有蹊蹺,要麼是來渙散人心的,要麼便是知道錦州當夜必然有失,可以誰能知道呢?除非……
一個模糊的印象在心中形成,卻又稍縱即逝了,我搖搖頭,終於躺了下來。
明天,我要麵對的事,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