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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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地一聲脆響,是金石相擊的聲音,前方傳來略帶驚恐的呼聲,身下的馬卻是去速不減。
“不用怕,憑這幾個人是傷不了我們的。”澹台帶笑地輕聲安慰道,我惶惶中微睜開眼,那些遼安兵士已是近在眼前不過數丈的地方。
“再說一次,來人快些停下來,否則……”方才射箭的魔軍頭子尚且鎮定地吼道,卻沒能說出否則怎樣,就在馬上晃了晃,一聲不吭地跌下了馬。
“他們殺了牛隊長!”有人驚呼一聲,而後便像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身後的眾人嗡嗡地吵成了一片,他們眼中的惶恐已然依稀可見,但軍法不容其後退,隻能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期待運氣夠好可以抵擋住敵人的攻擊,或者說,期待自己不被殺死。
“這牛隊長可是人符其姓,果真生地如同一頭壯牛一般。”如笙在一旁笑道,如同麵對的並非生死之事一樣隨意,我看看她,再看看澹台,隻願此行能順利突圍,順利找到雲薇,順利地安定下來,也再不願經曆這你死我活的事了。
不過是思想一瞬的時間,站在第一排的遼安人又陸續倒下了幾個,吼叫聲響成一片,不是那些死去的人,而是他們身後目睹他們悄無聲息死去的人。說時遲那時快,領先的四騎中已有一騎衝至敵軍陣前,騎手勒韁立馬,抬手便將麵前一人從左肩至右腹切成了兩半,而他身後的人還來不及舉起手中的利刃,一個劍花迎麵而來,他和身邊的一人便齊齊地倒在了血霧中。
在火把的照耀下,血霧被渲染成了詭異的金紅色,血腥味更是迎麵而來,另外又有幾騎衝上去毫不言語見人便是一刀,我終於忍受不住,反身埋在澹台的懷裏,壓抑那一波波上湧的惡心反胃。
不出小半刻,方才向我們吼話放箭的人就成了一堆塵土,我們的隊伍繼續安靜地向前疾馳,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隻有我兀自屏息,試圖不去呼吸麵前那片猶有腥味的空氣。
“還好?”澹台在身後問道,如笙聞言向我看了一眼,許是覺得我麵色不善,便又看了看澹台,終於扭過頭去了。
我無意答話,方才那場殺戮於我來說直像一個噩夢,殘酷而華麗的刀法,絕望而寂靜的瞬間。在心裏,那個眉目傳情的溫柔的澹台似乎被什麼蒙上了一層陰影,又或者是揭開了一層麵皮,然而不管是哪一種,這個瞬間化身為逆者必誅的修羅,讓身上的厚厚裘衣都不能隔絕他傳來的寒意,即使隻是一瞬,也足以令我寒徹骨髓。
澹台沒有再說話,我盡量向背後靠去,縮回自己的壁壘,也不去管這樣是否離他過於近了些。這周圍的人身上都沾了鮮血,在誰身邊又有什麼區別?
渾渾噩噩中不知過了多久,我眼前忽而是手持弓箭的魔族兵士,一會變成了鮮血滿身的屍骸;忽而是澹台矇矓的笑臉,一會又化作鬼魅般的獰笑。待到終於被人搖醒的時候,我迷糊地睜眼,正見到澹台雙手抱了我落在地上。
“跑了一夜累壞了不是?”他毫不掩飾關切之心,“還好他們也想不到會有人向北走,沒多少守軍,我們暫時安全了,先在這裏歇歇可好?”
我茫然地抬頭,天邊已經隱隱地泛起了白,原來果真已是跑了一夜了?又扭動僵硬的頸項,越過他的肩膀看見一座不大的木樓,門前的布幡迎著晨風展開,像是什麼客棧的字樣。
沒有反對他的提議,一半是因為不願與他多講話,另一半是確實身子僵冷地不行,便繼續盍上眼,任由他抱著走了進去。
身體陷入一團綿軟的時候,我伸展了腰肢,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便不願再動。這床鋪本是鄉間普通的硬板潮褥,由於連連下雪的原因,初一聞去還有些黴味,然而比起馬背上的顛簸來,可是舒服了萬倍以上,以至於有一瞬,我對安排我住下的澹台又有了幾分感激,然而這也隻是一閃即逝的。
“好好休息,我讓店家準備的熱絡的吃食,好了來喚你。”見我沒有回應,隻當我是累極睡了,於是對如笙吩咐了幾句,就掩門離去了。
此後竟然一覺無夢,醒來自己都覺奇怪,先前隻是經曆了萬俟誠抹那麼一下脖子就病了大半月,此番應是太疲憊了吧,盡連做夢都被省卻了。後來與澹台說起的時候,他得意笑道是因為當時在房中為我焚了安神的香,然而仔細想想,原本已經沒有什麼比現實經曆的事更為可怖了,還要噩夢來做什麼?
恍惚中,聽覺先於其它各感醒來,漸漸聽得見房裏悉嗦的動靜,然後便是隱約的人聲,大約是有人在門外說著些什麼,其中一個是澹台的,另一個是陌生的男聲,聽得不真切,隻有“錦州”“遼安”“失守”等字眼斷續地跳入耳中。
錦州……失守……
錦州失守!?
我豁然睜開了眼,疲憊的身體還未恢複知覺,頭腦卻不可控製地運轉起來,錦州失守了?
“睡醒了?”有人推門而入,原來是澹台,“要不要吃點東西?”
“澹台,”許是初起的緣故,聲音竟有些嘶啞。
我側身,移動麻木的肩膀意圖撐著坐起來,澹台一步跨上,伸手將我扶了起來,姿勢的變化讓胸臆間湧入微涼而清新的空氣,我猛吸一口,抓住他正欲抽離的雙手,正色道:“老實告訴我,錦州是不是失守了?”
澹台伸手拿過一個茶杯來,倒了些熱茶遞給我,一麵笑道:“哪裏的事?想多了吧。”
我並未去接,卻直直地看入他的眼睛,他亦坦然回視,絲毫不怯。然我知此人便是撒下了彌天大謊也能做出副天地良心的模樣來,他回答地如此快,就更是不相信了。
輕歎一口氣,他有些無奈地說:“錦州城確實好好的。”
好好的?被十萬魔軍圍攻還能叫好好的?
“錦州雖危,要攻下來卻也不是一兩天的事,這你也並非不知。何況便告訴你失守了又如何?難不成你要單槍匹馬回去救亡不成?我能放你走嗎?”他又將杯子往我嘴邊湊了些,似是傷感地說道,“在你麵前,我何時說過假話呢?”
最後這一句,憂傷之情滿溢,我怔怔地啜了一口,一股暖流從口中滑向喉頭直到肚腑。誠然這桃花算不得什麼正人君子,在我麵前也確實沒說過什麼謊話,至少是還未有過被揭穿的謊言,他真要誆我,我又如何能分辨得出呢。
若如此,他深情的話語,或忌妒或哀傷的表情,全都是做出來的麼?
搖搖頭,這已不是我能猜度得出的了。
原以為已睡了很久,後來才知不過是一晌的時間。簡單地吃了些農家菜飯,日剛過午的時候,我們便啟程繼續北行。
“我要獨自一騎。”
如笙對於我這個要求很是無奈,求助地去看澹台,澹台微微一笑,剛要開口說什麼,被我抬眼一瞪,便隻剩下的搖頭的份了。
我誠知此行艱險,但正因如此,便更不能一味龜縮在他人的陰蔽之下,北上的路還長,在這亂世中活下去也變得異常困難,我能做的不過是盡力讓自己即便沒了澹台作為依靠也能活下去罷了。
雲薇沒能教會我的東西,我要一樣一樣自己學會。
一匹低眉順目的花斑馬很快被牽了來,大約是花了些錢從店家手中買來的農家馬,平時拉車犁地的活計幹得多了,載人還是不常有的事情。在我固執地自個攀著馬鞍上去的時候,它有些不安地晃動了兩下,在澹台伸手執緊了韁繩後,又很快平靜了下來。
我拍拍馬脖子,它打了個響鼻作為回應,在這一群高頭大馬中,它看上去比騍子大不了多少,正如我在這群身懷絕技的人麵前一樣。
在澹台和如笙一左一右的保護中,我上路了。澹台一麵講著些禦馬的絕竅,一麵糾正著我僵硬的動作,饒是一群人武藝高強,最開始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我咬著牙,體會著跨下馬兒的律動,看著周圍的人是一臉的緊張,我心知此時就算真的失足摔了下去也一定落不到地上,但正因為如此,更不能有絲毫讓這些人看扁了去,這樣想著學著,三天時間很快過去了,到了第四天清晨動身的時候,我已能持韁讓小馬跑動起來了。
這自然也是小跑的。
“這些日子姑娘的騎術可是大有精益啊。”如笙在身邊笑著說。
越往北走越覺寒冷,今日清晨又紛紛地飛起了雪來,我往裏縮了縮脖子,沒好氣地嗔道:“別人說說也就罷了,連你也來打趣我?這能叫騎術嗎?不過是剛好能讓自已不從馬上跌下來罷了。”
如笙咯咯地笑了起來,澹台亦在一旁無聲輕笑,隻有周圍那十數個黑衣武士不動聲色,繃著一張麵皮穩若泰山。
仔細看去,他們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小夥,正是英氣逼人的時候,然而身上卻裹著揮之不去的肅殺之氣,可想而知平日裏都過的是怎樣刀尖舔血的生活。不由得去看澹台,他也是這樣的麼?
還未及他回過神來,我將視線投向遠方,如今走的這條路也算得上是官道了,紛紛大雪中,許多流民無聲地與我們同向而行。他們都是從錦州附近逃出來的人,向北,向南,向那些未知的地方躲避戰爭和死亡,卻不知也許去到的地方會有更大的災難等待著。
砰的一聲悶響,前方又有人倒地了,領先兩騎立刻拍馬上前察看。這樣的事三天來見的不少,許多都是因為缺糧而暈厥的,倒下來不多久就會死去,然後被雪埋掉,回歸塵土。第一次所有的人都視若無睹,隻有我笨拙地翻下我的小馬,將那日澹台給我準備的點心和分給了那個人。
那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孕婦,看著我滿淚花,連一聲謝都道不出來了。
從此每有此狀,便會有隨行之人主動上前,或是給些吃食,或是將已經斷氣的人埋葬了。
我停下馬來看著前方,倒地的是一個女子,懷裏似乎緊緊地抱著什麼不放,忽然聽得一把略帶稚氣的聲音倔強地嚷道:“我不要,采苓不吃我也不吃。”
這聲音端地耳熟,我拍馬向前走了幾步,猛地記起采苓正是當初伺候在三夫人房裏的丫頭,那麼這個孩子……
“八少爺?”我下馬,遲疑地喚道,原本蹲在他們身邊的兩人方起身讓開,一張抹著黑灰的臉就映入了我的眼睛。
“蓮……蓮衣。”雲艾睜大了眼看著我,原本倔強的雙眼漸漸蓄起了淚水,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著撲入我懷裏,“蓮衣……嗚嗚……蓮衣姐姐……”
我抱著他,此人正是雲家十歲的八少爺雲艾,不遠處躺著的……我抬頭,果真是采苓,此時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看著我,眼眶也是紅成了一圈。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采苓也是狼狽地不行,曾經圓潤的小臉深深地凹了下去,此刻手裏拿著個餅,卻不往嘴裏送,也不說什麼,隻是叭噠叭噠地往下掉淚珠子。
“采苓姐姐,你們怎麼在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著這副情景,我心中也是焦急,更有一個不祥地念頭隱隱浮現了上來,還未等它成型,雲艾已經哭喊了出來:
“遼安人打進來了!爹……還有娘……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