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 第3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7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隻鳳翹。
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
經曆了那麼多曲折,再次回到錦州,有種令人潸然的熟悉感。回到雲府,回到且聽齋,看到雲縈和采荇泛紅的雙眼,我的喉頭也是隱隱地哽了起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雲縈快步上前來拉著我的手,隻是反複地說著這麼幾句,還是采荇在後麵抹了眼淚道:“小姐也是,平安回來了是大好的事情,怎麼自己還先哭了。”
雲縈自己這才赧然,雲薇卻在我身後笑道:“二姐好偏心,見麵便拉著蓮兒不放,須知我才是你親親的六弟啊。”
雲縈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訝然,又看了我一眼,終於對了雲薇說道:“小六,你隨我來。”說著便轉身往內室走去。雲薇吩咐人拿了軟墊子,又扶我坐下,我從未聽過雲縈這樣叫過他,心中惴惴地看了他一眼,他卻報以安心的一笑,輕輕握了握我的手,這才隨雲縈離去了。
伐檀一回雲府就不知去向,采荇難得遇到同族姐妹,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拉著如笙說東道西,時時也有小聲的歡笑跳躍出來,我獨自靠著椅墊坐著,看她二人在眼前來去,如笙蒼白的臉上逐漸浮現出的笑容另我倍感欣慰,也讓我的愧疚少了幾分,心情也是漸漸明朗起來。
雲縈與雲薇談的並不長,大約一盞茶後,兩人就是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你的腰可好了些了?”雲縈坐到了我旁邊的椅子上,我道無礙,她便點了點頭,“今後多留意著些,別落下什麼病根子來,女兒家的腰可是金貴得很,馬虎不得。”
我又道了聲是,雲縈絮絮地說了些養生之道,雲薇隻是坐在我們對麵喝著茶,兩人都對剛才的談話隻字不提。
“有一樁事,我想聽聽你的想法。”終於開口了,我點點頭,隻見她略微沉吟,仿佛在構思著恰當的措辭,“小六說,他已經對外宣稱了你是他的侍妾,可有此事?”我又點了頭,原來是這件事,既然已經商量了那麼會兒,連我的腰傷都說了清楚,怎麼這些細節還拿來問我?
“我的意思……既然有這樣的事,按說來,你是應該搬到流雲館去住的。”她目光閃閃地看著我,我卻是心中一滯,若是在越西,住哪裏不是住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回到了本家,住在且聽齋我就是蓮衣,搬去流雲館我就成了雲六的侍妾,那就是板上釘了釘,不能改的事了。
“但若是你不願意去,我也可以留你下來,畢竟在外麵的事誰也沒個準。所以,我想聽聽你自己的意思。”雲縈輕聲說道,聲音不大,卻沉沉地讓人聽著舒服,我絲毫不懷疑她的誠意,然而此時,我更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六爺是什麼意思。”抬眼去看雲薇,我知道這是麵對彼此心思的時候了,這些日子他對我的嗬護我都看在眼裏,然而他若即若離的態度卻總讓人捉摸不透,經曆了如瑟的事情之後,我猛然覺得生命短暫得遠遠超乎我的想象,在這種脆弱麵前,有些東西也遠遠比我曾認為的重要。
此時我看著他,他也放下了茶碗看著我,那雙晶亮的眸子裏隱約閃爍著些什麼,當我定睛去看的時候卻又如流星一般地消逝了。
“我?”他微笑著開口道,“二姐都說聽你自己的意思了,我自然也是聽你的。”
我應當,感激涕零恨不能生死相隨以報把自己當了個自由人看的恩情嗎?
然而我應該是被龐壞了的人,旁的人沒有的自由我一直都有,於是當他這樣說的時候,心裏一陣不痛不癢的感覺讓人憋悶得難受。
“我麼……”
入夜風涼。不知是錦州的天氣本就要涼許多,還是時間已在我們回歸錦州的路上悄悄地逝去了,當我裹了薄薄的棉衣走在黛池邊的時候,還是感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涼意。走的時候還是一池田田的荷葉,現在也隻剩下了凋謝的一片枯黃,我打發了如笙去尋采荇談天,自己出來走走,漫無目的地走著,仿佛這樣便可以清理自己有些混亂的思緒。
“我要好好思想一下。”我對雲縈如是說道,沒有去看雲薇,不知是不敢還是不願。
“如此,今夜你還是歇在我這裏吧,明天想好了再做定奪也不遲。”
明天便能想好了麼?我緊了緊罩衣,一抬頭,卻看見燈火照耀處,長身立著一個身影。
“三爺。”我略微欠身,腰還是不太利索,在拜到一半的時候雲菡已是抬了手讓我起身。
“免了,腰不是還沒好麼?何必講這些虛禮。”聲音依然平淡,仿佛在與每日都能遇見的朋友寒暄一般。我不作聲,低垂著眉眼等他發話,真沒想到回來的第一日便能遇上他,而且連我有腰傷這樣的事情都了解得清楚至此。
“聽說……你跟了老六?”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一句話問得不知是怨是諷。
我心裏暗想,連我自個也正為了此事煩惱著,又能如何回答你呢?若說是,不曉得他會不會一怒之下賞我啪啪倆耳刮子然後怒斥你寧願跟他也不跟我是何原因,或者麵帶冷笑地說當初從這園子裏跑了出去還以為是有多麼大的骨氣結果也就如此耳耳;但若說不是,天曉得這話是誰放出去的,一個不小心雲六在他們雲家那一堆兄弟姐妹中成了笑柄事小,被雲家老爺知道我一個小婢女一口氣玩弄了他兩個寶貝兒子的感情那可不是好玩的……
“三哥,原來你在這兒。”一個爽朗的聲音傳來,燈火又亮了些,我不覺抬起頭來,看到一個有幾分陌生的麵孔,想了一會才記起他就是雲榮。
“請五爺安。”我又俯下身去,這個五爺可不知我帶傷在身,完完整整地待我行完了禮才叫起身,當我動作緩慢地半直起快要折了的腰,聽得那邊廂對雲菡說道:“快些走吧,我讓靜宜備了酒菜,久了就涼了。”
靜宜?謝靜宜?我略直起身來,引起了那二位爺的注意,雲榮抬了手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下去吧。”說著轉身就要走,雲菡卻仍留在原地不言語。
我不覺脫口道:“五爺留步。”
這次連雲榮也轉臉過來看著我,微皺了皺眉頭:“何事?”
我又謙恭地俯下身去,忍住腰部的不適輕聲問道:“不敢耽擱五爺,隻是我家小姐聽說五少奶奶身子重了,不知修養得怎樣,常常問起來卻不知該怎樣說,奴婢也想得個信,回去也好回小姐的話。”
“原來如此,”雲榮的聲音裏沒了不悅,“話說回來,你是哪家房裏的?我怎麼看著麵生呢?”
“打擾五哥了,這丫頭是我房裏的。”一把溫和地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回頭也想象得到他是怎樣翩翩地邁著步子,臉上是絕美的微笑。
“怎麼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出來?如笙沒陪著你麼?”雲薇走到我身邊,柔柔地責問道,一手不動聲色的扶住了我的腰,我也索性靠了上去,長長地舒了口氣。
“原來是老六的人哪,老六你可真會金屋藏嬌啊,這麼個可人兒從來不帶出來給兄弟們看看。”雲榮笑道,雲薇也笑:“哪裏哪裏,原來是二姐房裏的人,連我也是才從她那裏求來的,要說藏姣也隻能說是二姐吧。”說著兩個哈哈地笑了起來,隻有雲菡不動聲色,目光如炬地看著我,半晌才說:“老五,走吧,別讓弟妹等急了。”
雲榮這才如夢初醒般拍了一下額頭道:“差點把這茬忘記了,回去給二姐帶個話,靜宜的身子調養得不錯,多謝她記掛。”我點頭稱是,雲菡這時先邁開了步子,雲榮也跟著匆匆地去了。
燈火逐漸暗了下來,隻有一個小廝在前麵靜靜地打著燈籠。
“累了?”雲薇輕聲問道。我點點頭,這麼一說還真的有些乏了,索性由他扶著,慢慢地往回走去,“五哥待靜宜很好。”
我點頭,臨行前見過靜宜的那一麵又浮現在眼前,心裏忽而一動,轉過臉去看著雲薇:“我走之前見過靜宜。”
“嗯。”雲薇也看著我,示意我說下去,我理了理思緒,卻不再提她,隻是問道:“你心裏……可有我?不是靜宜對五爺的那種,也不是三爺對我的那種,而是……”
話到最後,已是低如耳語,我垂首不看他,突然便惶惶起來:“你不必回答,不必……若是顧慮我的名節,大可不必,我……”
我直想立時便離開這裏,後悔起問過這樣的話來,舉步便往回走去,罔顧雲薇試圖拉住我的手,害怕從他嘴裏說出的一個字,也會讓我崩潰。
“蓮兒!”
我踉蹌地越走越快,突然被他一把拉了回去,緊緊地錮在懷裏。
“不……你什麼都不要說,讓我走罷。”我努力掙紮,一麵語無倫次地哀求著,到後來竟是聲淚俱下,“讓我走,求你……雲薇……”
“蓮兒!”
我奮力搖著頭,卻在下一個瞬間,猛然陷入了他的氣息之中,他的唇用力地覆上我的,似啄似咬,不由分說便堵回了我一切的語言。
他在吻我!
無視我的感情,不顧我的哀求,他吻我,以如此霸道的姿態,憑什麼?憑什麼?!
啪地一聲脆響,雲薇的半張俊臉印上了鮮紅的掌印,而我發麻的右手卻捂住了口,嚶嚶地哭出聲來。
那張美若天人的臉上木無表情,我卻哭得越發厲害起來,天,我打了他,我到底做了什麼?
“為什麼?”他低聲道。
“我……”我哽咽答道,“我不要你這樣,不要……你變得像他們一樣,即便你……不愛我……也請不要……”
話音未落,一個吻又落了下來,卻不似前次一般霸道,反而輕柔得如同一聲歎息,印在唇上,輾轉流連。而我的抱怨和眼淚,心跳和呼吸,就這樣通通被抽離,到了最後隻能綿軟地癱在他懷中,無法自拔。
我知道,我無法拒絕。
靠在他胸口,淚水又無聲地淌了下來,卻聽見他胸口微震,暗啞的聲音便響起在頭頂:“那麼,這就是你想要的?在你心裏,我竟和他們一樣?”
我默然,從來隻當他是形容俊美的公子,從來隻以為他也不過如此,從來隻看到他的疏離,卻懷疑他不經意間的愛意,無視他內心的掙紮。
他在想什麼?
他想要什麼?
我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問過。
“對不起……”我抽泣道,“我……其實我是懷疑自己,我沒有把握,不知道一旦將心交出去,受了傷還能不能收回……我是一個……懦弱的人,而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所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好累,站著也成了一種負累,沒有人會知道記憶是多麼重要的東西,當他們還擁有的時候,記憶就是他們過去的歲月,沉澱的曆史,生命的一部分,如此而已。倘有一日失去了,猛然間不知自己是誰,便不知道應該怎樣走下去,一如我的現在。
其實我一直生活在回憶,揣測,恐懼之中,最後卻都是惘然,所以請你走吧,因我不知自己所處之角色,便更不知該如何對你,或是大家閨秀,或是行走江湖的女俠,或是市井中為生計奔波的婦人,總該知道何為本分,卻不是我,每日裏站在十字路口,不知該如何走下去。
當我哭夠了,發現自己已是跪坐在地上,四下裏一片寧靜,真是好笑,我竟為了不存在的原因推開了他,推開了這個不知何時已讓我如此靠近的人,夜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然後開始想他,想到徹骨的疼痛,如同心被生生剜去一塊,眼淚又再落了下來。
原來我隻是累了,或許休息一些時間便好了罷?我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一抬頭,卻對上了一雙數見不鮮若星辰的眼眸。
他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