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  第17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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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薇沉吟一會,我看著他深思的模樣,睫毛在眼瞼投下扇形的陰影,他那聰敏的頭腦裏正想些什麼?多想知道……
    忽而他抬起頭來,正對上我的眼睛,我略一怔,他卻已經移開了視線道:“這些事我自會去察清,隻給你一個解釋吧,若是尋常,三個萬俟烈可能與我打至平手,十個流觴也不見能傷得了我,為何會出現今天的一幕,恐怕就不是尋常原因了。”
    “你是說……”話說到一半,我依稀想起在幻波池分水一事,以及後來流觴的隻言片語,莫非其中有什麼超然的原因?
    妖族人擅長鬼神之術,難道……我看著雲薇,他向我輕輕點頭,似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你放心吧,雲家的人不是白吃白喝的,我自會給你一個交待。”
    他鄭重地如同做下了一個許諾,我點點頭,然而終究是有關個人生死的問題,總是不太釋然,正巧此時有人來傳午飯備下了,大家也就此打住,紛紛離開去了飯廳。
    午飯應是精心備下的,一桌不過七八個菜,既有錦州的菜式,也有越西的名吃,其中便有早上在澹台那裏吃過的春玉芽,別館不比他處,我也能挨著雲薇坐下了,隻是伐檀和那兩姐妹卻如何也不願與我們同席,即便賞了他們同吃也隻說不敢。
    “這便是門閥的管教森嚴了。”雲薇笑著夾了一筷子菜,“可見你跟了我倒有多幸運。”
    我也是往自己碗裏舀了一勺魚羹,淡淡一笑也不多講,錦州是魚米鄉,我先前在雲府的時候卻一直不甚喜歡食魚,不過嫌它多刺罷了,今日這道魚羹倒是將魚刺剔得幹幹淨淨,也不知是用什麼調的湯,看上去紅紅綠綠的十分清爽。
    “早知你也愛食魚便將這個法子教與雲府的廚子了,隻是這魚是越西特產的桃花魚,肉質自是它處的魚類不能比。”
    我不鹹不淡地說道:“爺還是饒了我吧,爺是想讓全雲府的人都知道您收了個丫頭卻當主子似的寵著嗎?遲早傳到三爺那裏……”
    說到雲菡,卻是不知該怎樣說下去了,眼前隱隱浮現了那個清晨吟頌“萬頃波中得自由”的翩翩男子,雖然隻有幾麵之交,也有索婚之事在先,對他的印象誠然也不是很壞,若是有一天回了雲府,又該怎樣去麵對他呢。
    怔忡間,一隻白玉般的手遞過一隻銀勺,一抬頭,對上雲薇的笑顏:“冷了便不好吃了。”
    我點點頭接過來,一下一下地攪著,每攪一下便有魚香玫瑰香和不知名的青菜香傳來,聽得伐檀在一邊說:“傳到三爺那裏又如何,三爺半月前才納了妾,現在應該是歡喜得不得了呢。”
    雲菡納妾了?我苦笑一下,果然多情自是無情人啊。
    思量間又忍不住抬頭去看身邊這個美得令女子自歎弗如的人,同是門閥世家子弟,誰都免不了的吧?便是老爵爺那樣的人,我亦相信他是愛過齊氏的,然而又能怎樣呢?
    雲薇像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向我一瞟,眼神相會的一刹那,便似懂了我的心思一般笑了起來。
    然而你真知道我所想為何麼?
    飯後有人來帶我去了我的住處,先前的前廳與飯廳都與仆人的住處在一樓,繞上幾道回廊便是書房畫室之類供人消遣的地方,三樓以上就是住處。別館原本少有女眷,故而男女住所分得並不甚明細,雲薇把我安排在了他隔壁,這也讓我安心不少,還有個流觴在不懈地追殺我呢。
    是夜,躺在床上想著一些事,覺得腦海混沌一片,我起身走到梳妝鏡前,月光冰涼地打在鏡麵上,銅鏡映出一付姣好的相貌來,那鏡中之人一寸一寸地撫著自己的臉,皺了皺眉,又抿嘴一笑,這人便是我了。然而我又是誰?
    這樣呆坐了不知多久,隱隱有簫聲傳來,如笙如瑟在外屋已然入睡,我起身躡手躡腳地經過她們,走出了房門外。
    甫一出門,夜風便從四麵八方卷來,那簫聲也在這風裏顯得格外迷離,似遠似近,似高似低,依稀聽得清的曲調也似飽含了許多情愫,讓人一時也柔腸百轉起來。遠處的燈火點點,恍然如同隔世,我聽著這簫與風聲,漸漸地也平利了心裏的混亂。
    “那邊就是永樂巷。”不回頭也知道,是雲薇站在了身後。
    我將一縷被風吹亂的頭發理到耳後,俯在雕欄上,側臉看著走上來的白衣男子:“這麼晚了,還沒睡麼?”
    他笑笑,也伸手扶了雕欄道:“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聲音低且婉轉,如同夢中聽得喃喃的天籟,我一時放下了白日裏的種種思量,隻是笑問他道:“平白無故的,怎麼吟出這樣蕭索的詞來?誰惹得爺夜長人不寐了?”
    他卻隻是轉臉看著我,並不言語,遙遠的簫聲在我們中間像是隔了一重霧,也是朦朧,也是融合在了一起。
    “我小的時候,也曾見娘夜不能寐,一夜一夜地憑欄而立,”他回首望著遙遠的燈火,輕聲道來,“彼時我並不知她何以至此,後來自己也長大成人,才知這世上果然有許多事,是讓人寢食難安的。”
    “夫人……應該是很美的一個人吧?”我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輕輕一聲如同嗤笑:“美嗎……總有人說我與娘最是形似,二姐卻更加神似於她。”雲縈,那個眉眼間總是有一抹哀愁的女子,原來雲薇的母親是那樣的楚楚美人。
    “娘歿了以後,我將自己關在房中長達五日,二姐和雲苒哭著要我開門,我卻沒有流淚,你可知,我隻是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好好思想今後的路該如何去走。”
    他像是在講著別人的故事,我也是聽得心平氣和——我沒體會過有娘的感覺,即使有,也已經忘了。隻是如此我似乎明白了雲薇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看似溫文可親,實則拒人千裏。
    “那……爺是想好了該如何去走了?”
    “我嗎?沒有。”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有著點點光茫,“直到如今,我也沒有想好要如何繼續走下去,娘去之前告訴我們三個要好好活著,我也隻是聽她的話,活著而已。”
    簫聲忽地飄搖起來,我轉眼也望向那燈火的永樂巷,一時覺得此刻的安靜竟比說些什麼更為舒心。
    “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依依。”雲薇開口在我身邊輕聲吟唱,我閉上眼,聽得他的聲音和著簫聲在耳邊縈繞。“箋書直恁無憑據,休說相思。勸伊好向紅窗醉,須莫及,落花時。”
    “落花時……原來是這樣唱的。”我闔著眼,感覺有溫軟的觸感過臉頰,一縷頭發又被理到鬢邊,那隻手並未離開,有一下沒一下地理著我的長發,我也像一隻被撫摸的小貓一般,安靜地由他梳理著。
    “這原本是古曲,會的人已經不多了,大約是這越西偏僻,反倒遺留下許多吧。”
    那夜在簫聲與雲薇的吟唱聲中,我恣意享受著片刻的溫柔,恍恍惚惚地不知何時就這樣睡去了,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清晨,我在自己的床上。
    “姑娘醒了?”如笙打簾走了進來,我點點頭,接過她絞好的帕子擦了一把臉。
    此時如瑟也走了進來,卻指著門外道:“姑娘可醒了,公子一早遣人送了東西過來,人已經走了,東西留在前廳呢。”
    “公子?”我略微想了一下,方覺得被她喚作公子的人也就隻有那個桃花澹台了。“是什麼東西啊?我並沒有什麼東西留在他那裏啊?”
    如瑟吃吃笑了起來:“姑娘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忽忽梳洗完畢,隨她二人下樓去,經過雲薇房間的時候留意望了一下,發現他已經不在了。到了前廳,見桌上放著一個紫色繡芙蓉花樣的錦盒,大約巴掌大小,甚是精巧,不覺也快走了兩步上前去打開來。
    甫一打開,如笙如瑟皆是在旁邊呀了一聲,原來是一個用整塊白玉雕就了梳子,頭上是浮雕的蓮花圖樣,最難得的是白玉中隱隱有一條紅線,紅線貫穿始終,在蓮花處縈縈纏繞,看上去竟像是蓮花本身有了色澤一般。
    “這可是千金難得的泌血白玉。”雲薇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身後,我看向他,他仍是慣常的微笑:“澹台兄真是大手筆,送這麼大一份見麵禮來給你。”
    “給我?”我見他不置可否,又仔細把玩了一下這把泌血白玉梳,觸手之處淨是圓潤溫良,正想著他何以送此物給我,瞟眼卻看見錦盒裏還有一張字條。
    “簟紋如水曉驚秋,推枕尋釵搭臂鞲。郎困宿酲猶未起,一簾微雨看梳頭。”如笙已經輕聲地念了出來,我聽得臉上一紅,這分明是寫閨閣之樂的詩句,他卻以此物來贈我,真真讓人不知說什麼才好。
    雲薇他仍是不動聲色地笑著,卻不再看我,隻垂目看著那把玉梳。
    “此禮甚重,還請二位姐姐替我送還澹台公子吧。”我將字條和玉梳放回錦盒,正欲將它捧至如笙麵前,如瑟卻是快人快語地回絕道:“公子送出的禮豈有收回之禮?再者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可不敢做這個主,若要交還待下次姑娘見了他的時候親自交還於他可好?”
    雲薇亦是笑道:“澹台兄給你便收下吧,不用來看我的意見。”
    仿佛我要與誰做什麼都與他無關似的。
    心中略有不快,我隨口便道說道:“收下吧,不好拂了人家一番心意,也不知下次再見這麼好的東西又是什麼時候去了。”
    說著便將盒子遞給如瑟,抬眼看見伐檀在一旁偷笑,正想說他兩句,雲薇卻先開了口:“你這小廝,空閑著沒事了嗎?去綢緞莊將上月的賬薄取來。”伐檀忍住笑,一欠身又是戲謔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就是走了出去。
    在他們眼中,這便是公子佳人之間愛恨糾纏的一出了罷?我搖搖頭,無力地到一邊坐下,還未坐穩,伐檀卻是又走了回來。
    “怎麼了?忘了什麼東西嗎?”雲薇問道,伐檀卻是一臉好笑不好笑的表情:“不是……爺,那送玉梳的人來了。”
    “什麼?”
    “澹台公子在門外,說是要見蓮衣姑娘。”說著看看我,又看看雲薇。
    我也下意識去看雲薇,他卻隻是笑笑:“既是要見姑娘的客人,那便看姑娘願不願見吧。”
    看我麼?
    “我見,請他進來。”我一麵說著,一麵徐徐起身,整理起衣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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