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話。各懷心思。
    藏書閣內，我正倚靠著門，興致勃勃的拿著藏書閣裏，為數不多的，我沒讀過的書籍中——倒數第二本書。
    剛翻開來，看到書名，內容還沒看清，便聽見身後的門傳來三聲叩門聲，第三聲落下，我已經起身將門上的門閂拿起，打開門。
    笑笑在門外笑著，他小麥似的膚色加上笑起來爽朗的模樣，就像是今天下地種了一整天的田，終於可以回家舒舒服服的泡澡睡覺了一樣。
    他一見到我就好像除了樂嗬嗬的傻笑，別的什麼表情都沒有了似的，一個勁的：
    “師姐，師姐。”
    我該欣慰才是，可是每次見到笑笑，心裏總覺得被針紮了似的疼。
    “長空。”
    我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笑笑睜著他那雙大眼睛，看著我，把我打量得很是心虛。
    隻能側開身，佯裝在看書，同他說：
    “進來吧。”
    三年過去，他一天天長得和師弟越來越像了，就連性子也是。
    原本歡脫的性子，四處撒野的模樣，在她被閉關起，便沒再見到，但是越來越像之前，時時克製，事事隱忍的笑長空了。
    上輩子等師父回來的那三百年，他丟下我，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獨自成長著。
    如今，我們同在閬風岑，卻也跟那三百年似的，各自安好，在各自的道路上走著，望著他的背影，我暗下決心。
    “師姐今日看的什麼書？”
    笑長空合上門後轉身，看見我手上的書，如是問我。
    “喔，這本啊，《飛燕外傳》。”
    笑長空沒聽過這本書的大名，同往常一樣，同師姐說：
    “師姐，我也想看看。”
    笑長空隱約覺得，師姐若是把書都看完了，可能，這藏書閣她便待不下去了。
    所以這三年來，都在半夜十分纏著師姐，把他看不懂的地方指給卯兒看，請教她。
    這稀鬆平常的一件事，卯兒也沒當回事，便將手裏的書遞給他了。
    笑長空吹滅提燈放到一旁後接過了書，往後翻了幾頁，突然頓住，麵泛潮紅，很是詫異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書，猛地把書合上了。
    他這反應倒是讓我好奇了起來，怎麼了，我好奇的伸手要拿回書，笑笑猛地一抽回手，不想讓我拿到那本書。
    於是原本想拿書的我，在他的閃躲之下，穩穩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感覺他全身猛的一僵，耳朵都紅了起來，手也格外的燙。
    “啪”的一聲，書本落在我們之間的地磚上，赫然打開的書頁上還有插畫。
    “？這畫的什麼？”
    我正迷惑著，要伸手去拿，笑笑已經先一步把書拿了起來，護在胸前，磕磕巴巴地說：
    “不能看！”
    剛說完，他當即跳開了能有三米遠，相當義正辭嚴地重複道：
    “師姐不能看！”
    我插著腰，微微皺著眉頭相當費解：“什麼書你能看我就不能看？”
    笑長空看著眉卯氷插著腰，一步步慢慢逼近他，他也一步一步的退著，直到他退到門口，摸到門閂，都準備抱書跑路了。
    可是這藏書閣的書不能帶出去。而且，今天踏出這門，再想見師姐，那又要十二個時辰之後了。
    太漫長了。
    總之……總之她不能看！
    我笑開了，笑長空已經沒有退路，見我逼近他貼著牆緩緩坐了下去。
    “長空～”我也蹲了下去，一手撐在他身後的牆壁，像是書裏常寫的壞人一樣，伸手在他晃著，“把書交出來……”
    她逼得極近，笑長空已經聽見自己的心跳急促鼓聲大作，現在要是有個狗洞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他見卯兒都快貼上來了，手足無措慌亂了一陣，情急之下拉開衣領把書塞了進去，貼著胸口藏了起來。
    “？？？？？？”
    我不僅十分不明白，而且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麼書讓他走到這地步？？？？
    見他執拗著，我也不好勉強，隻是無奈地與他並排而坐，佯裝哀痛道：
    “哎，長空到底長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嘖嘖。”
    笑長空被我一說更是忸怩不安，但確實沒打算把書還回來。我隻能暫時作罷，對，暫時。
    等他不注意，那書還是得拿回來的。
    笑長空怕眉卯氷再說些讓他羞赧的話來，連忙用師父對付不想回答的話題的絕技——岔開話題：
    “師……師姐！後天便是一年一度演武大會了！”
    笑長空見師姐聞言一頓，而後才笑著問他：
    “是麼，那是第四年了呢。”
    笑長空連連忙點頭，打量了一番眉卯氷的神色，見她反應比起前三年已經淡然了許多，他便說起今日反光長老說的事：
    “師姐，長老說我武功長進很快，今年演武大會定能奪得頭籌。”
    我聽他這麼說，便微笑著伸手去撫摸他的腦袋，因著他方才那副表情，與他剛來閬風岑學會寫自己名字之後，過來同我邀功的時候一模一樣。
    “棒喔，長空很努力了呢！”
    笑長空也不掙紮，甚至低下腦袋任由她蹂躪，隻是低著腦袋，很是安心的笑著。
    笑長空安靜了好一會，我以為他被我揉頭發揉得都快睡過去的時候，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澄澈的看著我，我不禁看著那雙毫無保留的眼睛看出了神，一雙眸子，真的是美的如同深淵一樣。
    這樣的雙眸，不論是看到什麼東西，一定都是明亮的吧？
    “師姐，你願意來演武台看我奪魁嗎？”
    我失了神，不知怎麼的覺得長空長得其實很好看，以至於沒留心他說了什麼。
    隻是順著腦袋裏所想的，回了句：
    “嗯，長空那麼好看，我自然是要多看看的。”
    笑長空聞言一愣，方才他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他方才才降下去的溫度，又生了上來，麵紅耳赤的，好在膚色黑些，倒叫師姐看不太出來。
    “……嗯……那你多看看。”
    眉卯氷確實沒看出來他又臉紅了，卻看明白了他的神色。
    這麼多年書也沒有白讀，他就像是話本子裏寫的千金小姐與書生，書生一把抓住千金如玉皓腕，那千金欲拒還迎。
    這寫的不就是笑長空現在這樣子嘛？
    他眼神閃爍了好一會兒，而後突然直視她，說：
    “師姐……我，我……我奪魁了以後，有話同你說。”
    眉卯氷聞言一愣，頓時清醒了不少，笑著很是寵溺，但是眼角卻沒有笑起來：“好啊，我等你，親口對我說。”
    笑長空喜出望外，站起了身，將懷裏的鬥篷遞給她道：
    “師父親手做的，怕你在秘境中太冷了。”
    然後他興衝衝的同我說：
    “師姐，等著我！我這就回去打坐凝神！今次一定奪得頭籌！”
    說完就跑了，都沒發現他衣領下那本《飛燕外傳》早掉了下來。
    眉卯氷捂著胸口，心疼得她唇齒打顫。
    “這本書，今夜便能讀完。”
    她走到窗邊，看著笑笑跑進林中，手裏提燈發出的光被層層樹林遮擋住，最後消失不見。
    他就像一隻螢火蟲一樣，總在夜裏出現，小小的，卻很明亮。
    “明日再讀最後一本，我便該出去了。”
    我說著，看著笑笑離開的方向。
    我翻開《飛燕外傳》，書中秘戲圖事無巨細的一一畫出，真是令我歎為觀止，歎為觀止啊。
    翌日清晨，在秘境中的雪山，我獨自一人在冰川上開了個洞，坐在冰上釣魚。
    白雪皚皚中，世界隻剩我一人的清淨。
    突然，我察覺快上鉤的遊魂因為一陣巨大的震動而驚嚇遊開。
    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我身上，一聲狼嘯，在無垠白雪中，不斷回響。
    聽不懂的人聽，那隻是狼嘯，可我聽得懂那聲狼嘯在說什麼。
    “冷便多加件衣裳。”
    那狼聞言，這才停下，哼了一聲。
    變化成人形，庚彥披著碧青州手製的那件白絨鬥篷，同我說：
    “嘶……真是冷死我了，借你鬥篷一穿啊。青州方才還在問我，你會不會參加演武大會。”
    我聞言輕輕笑了，北風蕭瑟呼嘯而過，閬風岑的道服似乎在這冰天雪地中略顯單薄了些。
    “他們都還不知道你早已經突破了境界，整個閬風岑聯手大概都打不過你吧。”
    我聞言，不由得發愣。就在庚彥覺得她不會接話了的時候，她卻說：
    “不。師父一人足矣。”
    庚彥知道，碧青州這第一個待她好的人，永遠都會是她的軟肋。
    可他沒看出眉卯氷心裏浮現了另一個身影。
    “今日去哪兒？”
    庚彥問著，眉卯氷指了指下邊：
    “這下邊六百來丈的地方，有個封著邪祟的洞，封印快鬆了。”
    庚彥愣了一下，同她確認：
    “這北辰絕境處的冰川足有百丈的厚度，冰下還是死水，這封了什麼邪祟都不可能再翻身。
    你是不是鬼域都進去封了個遍，沒得封了便要下去找死啊？”
    “明日便要出關，總得把它們都恐嚇一遍。讓它們聽見眉卯氷三個字都害怕。”
    她說得毫無表情，還很是平淡，就像是跟庚彥說我要去下邊遊個泳再回來似的。
    “你在這等著我。”
    說完，庚彥不過一眨眼，她已經一頭栽了下去。
    “哎。”
    庚彥並不準備下去添亂，他又不會水。
    這秘境中有三十二洞天，除了極寒，還有極旱之地，隻要是不易生存的生活條件，這洞天裏都有。
    這原是為了考核閬風岑門生是否有能耐度過雷劫位列仙班而設置的。對卯兒而言，這是修煉的好地方，起點高，進步便很快。
    另外就是，她悟性太好了，加上玄冰輔佐，她更是如虎添翼。
    閬風岑第二年演武大會的時候，大夥忙著相互丟毒藥包，她忙著在秘境中尋找與閬風岑鏡麵結界相連的鬼域。
    她在鬼域中封印結界，教訓魑魅魍魎。那時她從鬼域回來總會帶傷，庚彥便是那時起日日都跟著她，越是跟著，越是驚駭……
    庚彥打了一個小盹，夢見了過去幾年的事情，悠然轉醒的時候，發現眉卯氷已經在他旁邊坐著了。
    眉卯氷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上來了，還在原地釣遊魂。
    “醒了啊。正好，這本書上說的術法是不是真的？”
    眉卯氷從懷裏掏出《飛燕外傳》給庚彥，庚彥愣在那，愣是硬著頭皮在冰川上，身旁坐著一個幾乎超神的妙齡少女，冷冷的看著他，讀著一本描寫的相當細致甚至還有圖畫解說的禁書。
    這場麵，出奇的可怕。
    “著實不知道閉關後做什麼，我想學學她，到塵世裏去看看。”
    眉卯氷說著，收拾魚竿，準備回去了。
    庚彥猶豫再三，同她說：
    “這書裏寫的這類人，在江湖中，可不是好人。”
    眉卯氷頭也沒回，拿著沒有魚鉤的魚竿，說：
    “我也沒想當好人。”
    庚彥聞言，替她的名聲著想，又勸了一句：
    “有人會用最不堪入耳的話詆毀你，還會說你是妖女！甚至還會拿錢聘殺手殺你！”
    “妖女啊，似乎比瑰寶好聽些。”
    不知為何，庚彥覺得她在笑，笑得眉眼如畫，魅人心神。
    她若是出了這藏書閣，才是真正的妖媚亂世吧。
    庚彥如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