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牧馬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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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蔚藍色的,地麵是草綠色的,雲是白的,風是暖的。
黃河北峰的西廣武一帶,數千匹戰馬悠然遊散於大草甸上,一會兒“沙沙”啃食著青草,一會兒“噅噅”嘶鳴,有的振鬃擺尾,有的追逐嬉戲。
戰馬們如此悠閑,它們的主人也很輕鬆,或三三兩兩,或四五一群,曬著太陽,時不時聊聊天。然若仔細了看,就會發現他們的眼睛其實一刻也未離開自己的坐騎。
能真正放下心來自由散漫的,非安逝莫屬。瞧,就連秦王及他那一從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大將,都還得遮著掩著上某處高阜,來秘密觀察夏方形勢,惟恐被敵人發現呢。
她就不同啦,雖然大家都極力反對她一個人到處亂跑,不過,若真有心,誰又管得了?
躺在厚密鬆軟的草地上,昏昏欲睡間,耳際忽然傳來若有似無的簫聲。
心一動,站起來,循聲而往。
高崗上,碧草的清淡混合著泥土的沉香,盈盈鑽入鼻尖,讓人心情為之一朗。再看向臨風獨立的背影時,也就不會顯得那麼驚詫:“杜大哥。”
簫聲戛然而止。
如晦並未回頭,摻了寂靜與了然的聲音輕道:“是你啊。”
她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仰頭:“這是什麼簫?”
“紫竹簫。”
“是用紫色竹子做的,還是製成後再把它漆成紫色?”
“用黑紫竹削成。”
她點點頭,又眼巴巴道:“我能看看你這簫麼?”
如晦一笑,遞過來。
簫身被摸得很光滑,有的地方甚至已泛出淺淺白色。式樣也是最簡單的那種,並未有任何墜飾,然而,就是這樣一根簫,卻是很幸福的啊,因為它被主人珍愛著,蘊著晶瑩的光芒。
她遞回去,若有所思的笑起來。
“想到好笑的事了?”他低頭,鳳眼帶著問詢。
“記起一句話,是講女孩子的。”
“說來聽聽。”
“對於一個女子,如果還有一個人視她若珍寶,那麼她就真的可以矜貴若珍寶。這個人,是她的退路。”她嘻嘻一笑:“跟你的簫,像不像?”
如晦摩挲著簫身,看向遠方。
隔一會兒,她道:“簫比琴真是方便許多呢,隨時都可以拿出來吹奏。”
“你想彈琴?”
“不是。隻是想唱唱歌,卻沒有伴奏。”
他俯身戳一下她光潔的額頭,笑意隱隱:“鬼丫頭,想讓我吹什麼?”
……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
白雲下麵馬兒跑。
揮動鞭兒響四方,
百鳥齊飛翔……”
……
她的青絲飄動。
他的蘭衣輕揚。
腳底下,群馬奔昂。
一連在北岸隨意放牧了三天,終於,夏軍傾巢出動。
自板渚到牛口渚,短短一日間,鋪出的軍陣北距黃河,西薄汜水,南抵鵲山,連綿二十餘裏。
建德親自上場:“各位將士,擒斬李世民,解東都洛陽之圍,在此一戰。諸君各須用命,大勝之後,加官進爵,必有重賞!”
“父王。”紅線策馬過來,遞給他一張小紙條。
“這是什麼?”他疑惑接過。
“在軍帳外拾得的,到處都是。”紅線邊說邊略略移遠些。
“豆(竇)入牛口,勢不得久。”剛念完八個字,果然炸雷般:“小人,小人,全是李世民那廝的奸計!”
左右掃射一番,越瞧越覺有士氣不振之象,又道:“這是流言!誰敢再傳,惑亂軍心,立斬不赦!”
隻是說歸說,對於童謠已經造成的消極影響,他又如何堵得住?犯小人語是可怕的,曆史上,這樣的童謠,往往不幸而言中。
“偷偷摸摸來了三日,今日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上來啦!”程咬金立在高丘之上,今兒個肚子顯得特別挺。
敬德向對方陣營望了一陣,道:“夏軍主力既已出動,殿下為何反而按兵不出?”
年輕的主帥揚眉:“賊起山東,未見大敵,有輕我心。我按甲不出,彼勇氣自衰,正所謂三鼓而竭。且等他列陣時間一久,士卒勢退之時,再追而擊之,無有不克。”
淩敬故意道:“戰場之中,變中生變,殿下就能如此篤定?”
世民衝他一笑:“我在此與公一賭,午時不破,任公懲之。”
淩敬慌忙打拱:“殿下言重了。”
“李家二郎,你若是個男兒,就選數百精騎,過來玩玩!”汜水之濱,一聲暴喝。
眾人看去,竟是夏王竇建德。
“看來他果然忍不住了。”程咬金哈哈一笑,“秦王,就讓俺過去陪他玩玩吧!”
“也好。煩請將軍率長槊營二百人前往應戰。”
兵對兵來將對將。
建德大眼一瞧:“你這個私鹽販子——”
老程毫不示弱:“你這個泥巴腿子——”
雙方高喊著交手,殺成一團。兩邊觀戰的人馬則大叫助威。
世民心中好笑,這哪像生死之爭?簡直如同一場賽事,遊戲一番罷了。
他撇撇嘴,轉頭低聲對世勣道:“安弟右腿又犯毛病,軍醫去瞧了沒?”
“一大早就趕去了。”
他點頭:“秦瓊羅士信那邊怎麼樣?”
“已按殿下吩咐,準備出發。”
“好。”
又過了近一個時辰,汜水畔對打的雙方不分勝負,於是鳴金收兵,各自退回本隊。
建德在陣前徘徊多時,見唐軍始終堅壁不戰,由一開始的煩躁慢慢轉變成為無聊,最後實在沒意思了,隻好囑咐劉黑闥率軍守陣,待機而戰,自己先回了大營。
世民吃點東西回來,覷到對方不遠處有一將領鎧甲鮮明,渾身上下打扮得十分齊整,金玉鑲嵌,在兩軍間來回奔馳,誇耀於軍。
“那是誰?”
跟隨在側的淩敬回道:“稟殿下,此人乃王世充派內侄,使臣王琬。”又見世民直把目光放在那匹紅馬上,明白過來,失笑:“其坐下駿驥非同尋常,是當年隋煬帝的親乘禦馬,來自波斯,名喚‘什伐赤’。”
“真是匹無雙的良馬啊。”
不料尉遲敬德聽見了,高聲說道:“殿下既然如此喜歡,待末將前去奪來便是。”
世民一愣,連忙阻攔:“不可不可,怎能以匹馬之故而損我勇將!”
敬德卻搖手:“無妨。”策馬直去,身後僅跟兩員副將。
程咬金鼓掌:“俺看他是手癢啦。加油,加油!”
世民一麵佩服敬德的勇氣,一麵佩服咬金的樂觀,一麵還想著怎樣指揮人馬隨後掩殺,以保敬德安全——
結果,轉瞬之間,雙方對陣數萬軍將眼皮子底下,眾目睽睽中,三騎旋入夏陣,敬德抓小雞一樣把身著連城鎧甲的王琬擒過,同時一並將‘什伐赤’送到秦王麵前。
兩軍靜得可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昂然意氣,成竹於胸的英雄氣概,無論敵我,那一刻,皆心悅誠服。
良駒在前,剛才還讚歎不已的秦王卻看也不看,一把握住敬德:“馬雖好馬,卻遠不及我良將重要。如此冒險之舉,將軍萬不可再為之!”
敬德大嘴咧開:“是,末將謹遵王命。”
五月的天氣已然十分炎熱,夏軍的二十裏長陣,從辰時到午時,一直全身披掛,曝曬在陽光之下。
眼看太陽漸漸爬到頭頂正上方,夏軍將士們也仿若進了一個不斷升溫的蒸籠,兼之腹中又餓,嗓中又渴,初時還井然有序的隊伍慢慢騷亂起來。稍微自製點的原地跌坐在地上,有的則已經開始爭搶飲水,還有一些妄圖不露痕跡的朝後麵那片樹蔭邁進。
而唐軍據險不出,大隊人馬躲在虎牢關內,既無烈日烤炙,又有水有飯,一個個精神抖擻,隻等主帥一聲令下。
看著已是午時三刻,細作來報夏軍士兵開始分批吃飯,夏王在帳中未出,好像是召集將領議事。
世民一聽,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爬上嘴角,召來咬金,囑道:“你率二千餘騎掠過夏軍陣西,他若不動,切勿闖陣,引兵繞行一圈,然後歸來;若彼大動,即率軍殺出,自有大軍掩護。”
老程點頭,即刻領兵率隊馳經夏軍陣前。人家已經苦等了大半天,終於候到有人出戰,安有不理?個個操戈上馬,前來抵擋。
世民見狀,立即下令大軍出擊,分成四隊,列四路向敵陣插去。
唐軍的騎兵隊是非常厲害的,突厥都不得不防,更何況還是秦王轉戰天下未逢敵手的大唐最精銳的雄師!
幾下便如利刃破帛,毫無阻滯,直把人馬皆乏的夏軍搗了個雞飛狗跳。
竇建德正與一班朝臣商議破敵之策,豈料半途一支唐軍騎兵突然衝至,登時驚惶失措。他一看形勢不好,忙召自己的騎兵上前,可那幫書呆子實在太礙事,手無縛雞之力偏吵吵嚷嚷著“護駕護駕”,結果眾臣和騎兵擠成一團,進退之間,眼見唐將已到跟前。
不過建德到底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一瞧領頭的是程咬金,便知來者並非唐軍主力,於是冷靜下來,指揮近衛退出帳外,一邊迎戰,一邊集結。
“你爺爺的不要跑!”老程急得大叫。他這隊是孤軍深入,眼看不顧生死即將有了結果,怎可輕易讓建德逃脫?
“父王!”紅線全副武裝的馳馬過來,一名唐兵突見女將,稍有遲疑,即刻被她挑下馬去,順手奪了他的戰騎,牽過拉給建德。
建德騰身上馬,這才麵向咬金:“你再糾纏不休,休怪本王不客氣!”
咬金喲了一聲:“客氣?誰跟你客氣?今日俺便取了你這鳥皇帝的狗頭!”
建德狂怒,一杆長槍密如急雨、犀利無匹的舞將出來。咬金一番對擋,手臂發麻,暗叫怎麼今兒上午好像沒這麼厲害?
殊不知建德本就有萬夫不擋之勇,如今又作困獸之爭,自然潛力無窮。
正當咬金漸落下風叫苦不迭之際,世勣帶了人馬風馳電掣殺來,兩人合力,建德開始吃不消了。
紅線睇見,丟了被她打得四處亂跑的唐兵,入陣來幫父王解圍。
與建德大力剛猛的套路不同,她走的是輕巧靈敏的路子。
雙方戰成平手。
程咬金叫:“世勣,人家雖說是女娃子,你也不能老挨打呀!”最主要的是過來幫把手!
紅線冷哼一聲,神色滿是不屑。
世勣隻堪堪架住她的長槍,聞言看老程一眼,仍不還手。
“李大將軍再若如此,我可不客氣了!”
世勣輕道:“公主出招便是。”
“那好。今日我便誅了你這個反反複複、背信棄義的小人!”紅線英眉半挑,毫不留情的直向他心窩刺來。
“小心!”
電光石火間,少女隻聽耳旁一箭破空,然後被人摟住,一齊從馬上滾落下來。
咬金、建德同時停住,張大了嘴,看向地上兩人。
戲劇性的靜場一分鍾,而後,咬金哇哇大叫:“你小子,俺讓你小心,你卻叫人家小心,還抱著人家大姑娘作甚?”
紅線被摔得金星直冒,定睛一看,卻是被世勣圈在懷裏,又急又羞又怒,趕緊七手八腳從“人肉墊子”上爬起來,這才發現不遠處插了一根兀自簌簌抖動的箭。
世勣也想站起,卻發現落地的左半邊痛得厲害。
手挽彎弓、騎跨紫馬的秦王過來,俯頭看他:“傷到哪兒了?”
建德見世民追到,心知此刻走為上策,朝紅線使個眼色,對世勣粗聲粗氣道:“雖然你救了我女兒,不過這箭本來就是你家主子放的,可別指望我們領情!”
世勣咳出一口鮮血,咬金趕緊下馬相扶。
紅線一直鄙夷的臉變了變,馬上恢複常態,頭也不回的隨父王突圍去了。
隻聽後麵咬金道:“看上了人家就說嘛,雖說是……”
漸漸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