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半路截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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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21年3月26日,一個天高雲淡的日子。
竇建德與部下正在大帳開會,突然一名士卒連衝帶跑滾進來:“稟、稟大王,李、李世民來了!”
“什麼?!”竇建德一拍桌子站起來,文臣武將們也紛紛起立。
士卒緩著氣:“小的也不知道,那人騎匹紫色的馬,稱自己是大唐秦王李世民,並一箭射殺了我軍斥候!”
建德皺眉:“多少人馬?”
“僅有六騎!”
“區區六騎?”建德心中疑惑,一,自己這邊根本沒有任何李世民到虎牢的消息,所以此人是真是假尚不能判斷;二,六個人就來挑營,是正常統帥都不會這麼冒險吧?簡直就是瘋狂!所以真的可能性很小;三,即使是真的,萬一是個圈套怎麼辦?
猶疑間,隻聽中書侍郎劉彬對士卒道:“他說是李世民就真是李世民了麼?值得你們這般慌張?”
士卒點頭,唯唯諾諾。
“況且,”劉彬訓道:“李世民應該在洛陽解圍,怎麼反而跑到虎牢來雞蛋碰石頭?六個人也害怕成這樣!”
“是是。”士卒身子轉向夏王,候請指示。
“殷秋,石瓚。”建德點名。
“末將在!”兩員驍將上前。
“帶五千人出去。不管他是誰,人家打上門來了,總要給點顏色看看,不要以為夏軍是好惹的!”
“末將領命!”
當殷秋、石瓚二人率隊浩浩蕩蕩出營時,剛看清楚前麵立了六騎人馬,耳邊就聽“嗖”地一聲,一支碩箭當空飛來。
兩人反應還算快,低頭一閃,然後後麵“哇哇哇”三聲哀叫。
回頭一瞧,立時驚出一身冷汗:那箭竟從第一人穿胸而過,再串入第二人,直到第三人心口,才顫巍巍停下來!
更詭異的是,頭一個人胸口留了片箭羽,純白無暇;第二人的稍微帶紅;到第三人,長長箭翎已然鮮紅,一滴黏血正欲垂下。
好恐怖的箭法!
離他們最近的是一匹紫色駿馬,馬上青年玄衣玄甲,三弓並舉——暈!有必要三張弓一起射嗎?難怪穿透力這麼大!
“請教對麵是——”石瓚亮起嗓子問。
紫馬旁邊有張紫臉的大漢將鞭子一甩,“連秦王殿下鼎鼎大名的大羽箭都不認識,夏軍裏沒人了吧!”
石瓚捺起性子:“你又是哪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尉遲敬德是也!”
如此看來,說不定真是李世民本人了。殷秋石瓚點頭示意,叫道:“將士們,前麵那人便是李世民,大夥追啊,天賜良機,是死是活都有重賞!”
部眾幾千人一聽,明白機會來了,呼喝著一擁而上。
五千人咬緊六騎,東原上演一場追逐戰。
世民、敬德及其餘四名玄甲軍士不斷開弓放箭,一撥就是十幾人倒地,加上他們所騎均是千裏挑一的好馬,夏軍追的累得慌不說,更見六人如此神勇,漸漸停下來,不再追趕。
世民示意左右把速度放慢,待夏軍又有人追上了,才不緊不慢射殺幾人,等著後麵的人繼續追。
夏軍士兵不敢追得太近,又不忍舍棄可望兼可及的名祿富貴,拖拖拉拉追上來,終於被釣進了伏擊圈。
隨著一聲鑼響,大將李世勣、秦瓊、程咬金各率人馬,從三麵衝殺過來。
夏騎登時大亂,混戰之中也不知對方到底多少兵馬,一個個心驚肉跳,隻恨不得自己兩條腿也長到馬身上,看六條腿能不能跑快些。
躥得靈敏的,有幸奔回大營;溜的慢的,當場被殺。最後連殷秋、石瓚也乖乖投降做了俘虜。
這一仗,殺死敵軍一千多名,俘獲近半,凱旋而歸。
自此,竇建德更小心謹慎,不敢貿然輕進。秦王立了威名,也樂得這一路平安無事,反正就算夏軍有十萬之眾,隻要閉關不出,虎牢自保幾個月就沒問題。不過洛陽卻是經不起拖的,幾個月下來,洛陽一破,何愁擺不平竇建德?
雙方相持於此,一晃便過了二十多天。
“從這兒,”手指指著洺州,“數百車軍糧由旱路轉水路,又棄水路走官路,再過十天左右,就能到達板渚。”
世民以手環胸,“此運糧大隊由誰押送?”
如晦按在地圖上的手抬起:“夏軍大將劉黑闥。”
房玄齡研究著糧隊行經路線:“看來竇建德此次也是萬分小心,畢竟這關係著他十幾萬大軍的撤留問題。殿下所謀,真乃一步險棋啊!”
“確實。”如晦接口:“板渚以北,全屬夏軍勢力範圍。我方若出動大股部隊前往攔截,必為竇所知,他回師相救,則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若派少量人馬前去,亦如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所以隻能智取,不宜強攻。”世民熟思一會兒:“有了!”
眾人眼睛一亮,正要相問,隻聽帳門士卒報:“羅將軍到!”
“羅士信見過秦王殿下。”
“羅大哥?”一直沒出聲的安逝疑惑,他不是在打共州?
“羅將軍毋須多禮。”世民抬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稟殿下,”士信直身:“共州已破,並無阻礙。但當我回赴洛陽的第二天,鄭將楊公卿、單雄信引兵出城約戰,齊王不聽規勸,結果迎擊失利,行軍總管盧君諤戰死。”
“這個糊塗蛋!”世民拍桌而起:“早讓他隻圍不攻,是不是手癢了!”
一時大家都被他震到。
房玄齡遲疑稍答:“也許齊王殿下想立奇功,早日拿下洛陽,好解虎牢之急。年輕氣盛,一時衝動也是免不了的。”
安逝一笑:“本來我們還等他的增兵。這下,便是有些,也沒多少指望。”
世民略略平息怒氣,召來送信兵:“傳本王帥令,洛陽方麵不準再主動出戰,違令者斬。”
“是。”
“怎麼辦?沒有援兵,咱們還繼續守著?”
世民搖頭:“現在這種狀況,打個比方來說,如同一個人已經卡住了另一個人的脖子,而且讓對方喘不過氣來了,是不是鬆開手,讓對方休息一下再卡?又或者,一張網已經將鳥網住,但那網上有一處繩也已經不結實了,是先把鳥抓了再補網呢,還是回家去拿繩子來,等補好網再抓網裏的鳥?”
就知道他不甘心放棄將近一年的攻鄭成果。安逝撇撇嘴:“3500名騎兵,再加上虎牢原有守軍,通共不到一萬人。夏王現在隻是沒有下定決心,一旦知道了真實情況,十萬大軍哪,每個人上來拆塊磚,也能把虎牢拆沒咯。”
眾人皆笑。
世民道:“安弟說得沒錯。不如……給他使個障眼法?”
“什麼法子?”她來了興致。
“當初董卓定洛陽——”
大夥都明白了,會心齊笑。
東漢末年,董卓初入洛陽,步騎不過三千,自嫌兵少,不為遠近所服。率四五日,輒夜遣兵出四城門,明日陳旌鼓而入,宣言雲“西兵複入洛中”。人不覺,謂率兵不可勝數。
官路上車轤滾滾,二百多輛大車首尾相接,兩側護行做士兵打扮,荷刀仗劍,戒備森嚴。
“將軍,再過三十裏,便是滎陽。”打前哨的士卒來報。
劉黑闥點點頭,神經絲毫不敢有所放鬆。
雖然出洺州以來,一路平平安安,離板渚也越來越近,但自己押送的,可是前線夏軍的命根子,若有閃失,難負大王所托。故而出運以來,他便提了十二分的心,一有風吹草動,全軍上下即刻拉弓上弦,刀劍出鞘,準備格殺。
前方隱隱馳來一哨人馬,他皺皺粗眉,命糧車停住,攥緊兵刃。
待人馬駛近之後,才看清是自己人。殷秋、石瓚二人滾鞍下馬:“劉將軍一路辛苦,末將在此恭候多時了。”
“兩位將軍為何至此?”
“將軍所解糧草事關重大,夏王陛下不放心,特遣末將前來接應。”
劉黑闥拱一拱手:“如此有勞二位將軍。”
“哪裏。”
“近日前線戰事如何?”
石瓚笑道:“仍在對持之中。”
“唔。走吧。”
糧車前行了三四裏,朝西南方向出現一條岔道。
殷秋道:“將軍,前麵不遠便是滎陽,縣城雖為我軍所占,但城外卻常有唐軍騷擾,若被其發現,必前來搶糧。不如走此小路,繞道板渚,更為穩妥。”
劉黑闥自言自語道:“唐軍被我軍與鄭軍兩處拖著,還能分出這麼多遊兵散勇出來幹擾?”
殷、石兩人對看一眼,殷秋正待說話,又聽他問:“需繞行多遠?”
“不過多行十幾裏路。將軍,我們來的時候都已經探好了,絕對安全。”
滎陽一帶劉黑闥也不是沒來過,當年瓦崗軍在大海寺大敗張須陀時,他還曾見過李密在地圖上對這裏指指劃劃,隻不過當時自己職位卑微並未研究過此地的地形,加之多年不曾前來,想了一想,便點頭應允了。
糧隊轉進岔道,又行七八裏,到了一個峽穀。
峽穀兩旁盡是高矮不一的山巒和層層密布的樹林。劉黑闥走一陣,見山路並不拐彎,卻向西南插去,心中狐疑,問道:“這方向不對吧,照這樣下去,幾時能到板渚?”
石瓚拱手:“將軍莫急,再有兩三裏就可走出這穀,自然拐彎。”
正說著,前頭路麵乍然出現上百塊巨石橫亙,嚴嚴堵住了道口。
最前沿的士卒放下兵器,七手八腳去搬巨石。恰在此時,陡聽一聲轟響,兩邊密林中鑽出無數兵將,各搭弓持箭,有的箭矢上還帶了火種,呐喊著:“想要命的,快快放下兵器!”
劉黑闥心知有變,急忙伸手拔刀,剛要喊出隊形,卻發現殷石二人帶的隊裏出來一名騎兵,勒馬到他跟前。
“徐世勣?”
世勣緩緩一笑:“劉將軍。”
劉黑闥轉頭看了看殷石二人的樣子,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心思機敏,腦中迅速轉了一圈,皮笑肉不笑道:“兩年不見,夏王可是很想念將軍呐。”
這話是有緣由的。當年竇建德收拾了李神通未能克敗的宇文化及之後,又率軍大舉進攻李神通部。李神通抵擋不了,退到黎陽跟世勣共同防禦,但最終還是沒頂得住,李神通被俘,而世勣雖然成功突圍卻又因老父徐蓋被建德要挾,不得不重回黎陽做了竇建德手下。不過他是典型的身在曹營心在漢,漸漸取得建德信任後,便與其不滿的一個屬下商定共同消滅竇氏重新歸唐,可惜運氣不好計劃敗露,世勣無奈忍痛放棄了父親,隻身逃回唐朝。他逃走後夏王部下群情激憤,一致認為其背信忘義,應該處死他的父親作為懲罰,竇建德卻非常大度,說世勣是唐朝的臣子,其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忠於唐朝,並沒什麼錯,也不該受什麼懲罰,於是饒了徐父不殺。
被諷刺得臉微微一熱,世勣旋即道:“夏王體恤之情,世勣銘記在心,日夜思報。各位有立場責怪世勣,但是,”他頓了一頓:“站在自己的立場,世勣自認並無任何過錯。”
“站在自己的立場?”劉黑闥注視著他:“從瓦崗到唐國,到大夏,再回到李氏,你的立場變得倒快。”
“我的立場,一直都沒有變過。”
劉黑闥慢慢瞪大了眼睛,沒來得及說什麼,被身邊士兵的慘叫拉回了注意力。他揚起刀:“你對李唐忠心耿耿,可我不是;我對夏王敬重有加,可你不是。如此無話可說,請亮劍吧!”
世勣卻未有任何動作:“隻這火箭一下,穀中頃刻便是火海,將軍手底數千名士兵即刻喪命。恁多生靈,將軍讓他們活活送死嗎?”
劉黑闥道:“你是勸我投降?”
“昔日在瓦崗與將軍曾有同事之誼,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將軍之文韜武略,大家有目共睹,秦王殿下——”
“夠了。”劉黑闥一揮手,決斷地:“我不是你,我也不是殷秋、石瓚!弟兄們,大家夥兒聽著!願意降唐的,放下你們的兵刃,本將決不怪他半句。不願意的,就勇敢的舉起手中的刀劍來,以報大王知遇之恩!”
穀中突然一片寂靜。
驀地半空爆出一陣“喝喝”之聲,三千名護糧的兵士,竟齊齊攏到了劉黑闥身後,無一願降!
男兒重諾輕生死,隻緣未到義激處。
唐軍士兵們居高臨下的怔怔望著這一幕,手中的弓變得沉重萬分。
世勣輕歎:“在離狐時,我曾以為殺一濁官可使周圍獲救;在瓦崗時,我又以為略具氣候可滅所見不平。到頭來所殺之人越多,卻發明白,要想蕩盡世間冤苦,豈是僅憑一股血氣可臻?天下雄豪良多,稱王稱帝者亦眾,而真具救斯民於水火之誌卻不以私欲為先的,寥寥可數。所以說,世勣的立場始終隻有一個。也希望將軍不要囿於小局,枉送許多性命。”
劉黑闥聞言,斂容正色:“我已經完全了解了將軍的心意。可是還有那麼一句,叫道不同不相與謀,我亦有我的堅持。不如咱倆來打個賭,看看誰才是世間真正的英雄!”
“那我豈不是該放你走?”
“我本未抱活命的意思——”他眼神一厲,持刀縱馬,突然帶頭往前衝去!
“大將軍!”殷秋、石瓚看過來。
世勣揚起的手到半途,又慢慢放下。
“也好,咱們就來賭一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