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江南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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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年界。
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茶五祀。
廚帳裏,一盆盆的白麵餃子像銀元寶般堆著,夥卒們忙碌卻高興的擀著麵皮,包陷,下鍋,弄好了然後分配出去。
“喂喂,那小子,你們那營共十盆,多了可不許再搬了!”
光頭的大廚揮著擀麵杖叫。
小士兵偷笑,“我不知道哇!”
“還狡辯!真的少了再過來說,大過年的還怕餓著你不成?”
“知道了知道了!”士兵們熙熙攘攘而去。
“好熱鬧!”一人掀簾進來。
大廚定睛一看,來人衣著既不是士卒服,又並非將軍甲:“這位是——?”
一名正捧著滿盆餃子的士兵一看,“史公子!”
嘩啦跪下一片:“見過公子!”
“快請起來。”安逝連忙擺手,“我過來隨便看看,你們各忙各的吧,不用管我。”
興許是過年太興奮,士兵們也少了幾分拘束,客套一番後就又幹起自己手中的活兒來。
她轉悠到大廚前,看他利落的點著餃子,分到一個個盆中:“哈哈,新年大發財,元寶滾進來。”
大廚一笑:“公子莫怪,別看現在大夥兒都取個招財進寶的意思,不過在以前哪,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哦?”
“相傳,醫聖張仲景在寒冬臘月,看到窮人的耳朵被凍爛了,就製作了一種‘祛寒嬌耳湯’給窮人治凍傷。他用羊肉、辣椒和一些祛寒溫熱的藥材,用麵皮包成耳朵樣子的‘嬌耳’,下鍋煮熟,分給窮人吃,人們吃後,覺得渾身變暖,兩耳發熱。後來,人們仿效著做,一直流傳到今天,就變成了過年常吃的餃子模樣。”
“原來如此。”她點頭:“醫者之心,真是令人敬佩。”
“誰說不是呢。”大廚邊調一盤醋:“公子吃過了沒?”
“之前就有人送過去了,謝謝。不過,我聽說還可以有肉吃,是嗎?”
大廚笑:“當然,當然。各位大人及將軍都會分到肉的。”
“那……我餓了,能不能現在就讓我端過去慢慢吃。”
“這樣啊——我看看,”大廚抹了抹手,從兜裏翻出一個油紙本子:“史安公子?史安公子……”
安逝見他查得辛苦,心想掌管一個大軍的夥廚可也不容易,上上下下分了這麼多級,平日裏要記得每個級別各該吃些什麼、奉些什麼也就罷了,一到這種過年過節的,還要重新計算分配,實在繁瑣。
大廚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咦?我明明記得——哦,在這裏!”他擦把汗:“您看我這記性!明明就在殿下後頭一頁。”
“沒事。”心中狐疑起來:就在殿下後頭一頁?什麼意思?
“史安公子的供食——”他看她一眼,像是突然才反應過來:“您,您就是那位史公子?”
安逝莫名其妙:“那位史公子?哪位?營裏還有別的姓史的嗎?”
“不不不,”大廚的汗越流越多:“公子大駕光臨,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她被他搞得也手足無措起來:“怎麼啦?剛才不是還聊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多禮起來?”
“沒有沒有,”大廚忙道:“公子供食沒有限製,想吃什麼直接說一聲就行了,小的立即叫人給您準備。”
她遲疑了一下:“這是誰定的?”
“除了殿下,還能有誰!”
腦袋像被誰重重敲了一下。
提了一大串牛肉,安逝進入步兵營。
步兵們正圍著一大張桌子吃飯,享受著一年內難得的豐盛大餐,呼喝笑鬧聲直把帳頂都掀翻了去。
“嗨嗨嗨,那個大的是我的!你小子別搶!”
“什麼呀,有寫你的名字嗎?都夾到我碗裏了,自然歸我!”
“去,就是到了你嘴裏,我也不讓你吃成!”
“……”
安逝撲哧一聲笑出來,東西果然是搶的香啊!
眾人聽這一聲,齊齊轉了過來:“是又送吃的來了嗎?”
一見是她,挾著餃子的也掉了,站在椅子上的也慌忙跳下來,拜倒一地:“史公子。”
“起來吧起來吧。”安逝笑著提高了手上的肉:“我就是來給你們送吃的啊。”
士卒們麵麵相覷。
史公子是跟秦王般尊貴的人物,來送吃的給自己這些下等人?
安逝見他們縮手縮腳,搖頭:“好吧,我就直說,我是來看看我那位救命恩人的。大家既然都在,正好一起慶祝。”
救命恩人?明白了,齊刷刷的目光指向了常何。
常何手腳都不知放哪裏才好:“公子……我……小的救公子是應該的,公子千萬別折煞小的!”
安逝走向大桌,靠桌的士兵手忙腳亂的收拾:“有點亂,公子見諒……”
她一笑,何止有點亂,簡直如蝗蟲過境,一片狼藉了。神態自若的把肉往桌上一放:“應不應該是你自己想的,我隻知道你救過我,自然是我的救命恩人。”
見眾人還是立在一旁,她無奈:“今夜沒有公子,隻有朋友,大家再這樣,就是看不起我史安了。”
“不敢不敢。”士兵們哄然應聲,放鬆了些,紛紛坐回位子上。
一人拿起刀,開始將牛肉切成小塊,扔到鍋裏。
“一年過得可真快呀,大家出門在外,想家了吧?”
士兵們訕訕而笑。
轉眼一圈,她忽道:“張亮,你來說說,說真心話,想不想家?”
張亮看看她,眨了眨眼,大聲道:“想!出來三年了,還從沒回去過,怎能不想!”
她頷首:“你是什麼地方人?”
“鄭州滎陽人。”
滎陽?熟悉的地方啊。
一士兵小聲插道:“想有什麼用?又回去不了。”
“錯。”她笑,“有了期盼,有了想念,才能加倍的保護自己,愛惜自己,才能帶著榮譽回去啊。”
眾人一時愕然。
常何歎息:“公子說得中肯。隻是若連家都沒有的人,又該如何?”
“若父母已不在世上,他們必然也在天上看著你。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將祖先的血脈延承下去,在世上建立功名,不也是一個男兒該有的熱血?”
士兵們激動起來:“公子說得好!”
“對,成家立業,建立功名!”
“還有光宗耀祖!”
張亮挾一塊牛肉放進碗中:“我們在秦王的軍隊,希望是大大的有啊。”
一人接口:“可不是?比起我之前所呆的軍隊來,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都強多了。”
常何喝口湯:“不過最好是能進騎兵隊,有自己的馬,多威風!”
“嘻嘻,那還不是最好的,”張亮搖頭,“最好的是當上秦王身邊玄甲隊中的一名戰士,騎最好的馬,穿最好的戰甲,配最好的弓箭大刀,嘩,誰人敢不服?!”
“去,那是你能當上的?”一人在旁邊泄氣:“我遠遠的見過一回,隻一溜站出來,就跟銅牆鐵壁似的,估計突厥兵都不是對手!”
“就是數量少了些,競爭格外激烈咧。”常何咂著嘴。
安逝突然“啪啪”拍了兩掌,大夥一愣,隻聽她道:“玄甲士兵是人,你們也是人,有什麼不同?他們當初也跟你們一樣,一級級軍功立上去,靠硬實力才取得了今天的成就,隻要有信心,有毅力,總有一天,你們也會站到那個位子上!”
“好!”
“對,我們跟他們是一樣的!”
“公子你講的太棒了!”帳中一片熱血沸騰。
她揮手示意大家平靜下來,柔聲道:“在所有這些的基礎上,有一點是你們一定要記住的,那就是——愛護自己的性命。”
所有人重重點頭。
“杜參軍到!”隨著一聲傳報,好不容易放鬆下來喝酒吃肉的士兵們又連忙跪下來:“見過杜參軍!”
如晦掀了簾子進來,見到安逝及滿地的軍士,一笑:“起來吧。”
“我正跟他們聊天呢,喝酒高興一下。”安逝迎上去。
“是該喝酒慶祝。”如晦道:“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秦王親率三千騎兵於安邑設伏,大破宋金剛往蒲阪援助王行本的軍隊,除了尉遲敬德及其副將外,其餘五千人馬幾乎全部被殲,而我軍傷之極少,大獲全勝。”
有人打了個呼哨:“漂亮!”
“秦王殿下太英武了!”
看著帳中興奮的眾人,安逝笑開。
今年,真是一個好開頭呢。
江南。
昨夜剛下了一場薄雨,清晨起來,讓人覺得到處都透著濕漉漉的寒。
剛過完年不久,除了零星的幾家店鋪外,開門招攬生意的並不太多,比平日的繁華熱鬧顯得清冷一些。
東門杜宅除外。
鐫刻著“楚王府”三個鑲金大字的高大宅門前,一排幾十個仆從正從身後熱氣騰騰的大蒸籠裏取出一個個元寶造型的饅頭、包子分給前麵蜂擁而來的人群。
“不要擠,不要擠,大家都有份!”一襲芙蓉色長裙、外披白色狐裘的瓜子臉少女站在一張高凳上,聲音嬌俏動人:“本小姐在其中十個饅頭裏還各放了一枚銅幣,大家小心點吃別噎著,拿到銅幣的我再給他一百兩銀子!”
“嘩”,人群更加激動,不少擠在中間的人臉上甚至冒出了熱汗。
少女喜氣洋洋地看著眼前盛況,轉過頭得意的對身後兩人道:“阿刀阿劍,怎麼樣?我做得還不錯吧?”
古銅色肌膚瘦削臉龐的男子笑笑:“不錯。”
少女笑得眉毛都彎了,見另一名男子沒說話,還是有絲不滿:“阿刀,你呢?”
半邊長發遮臉的男子點點頭。
少女滿意了,又把目光移到如潮的人群,自言自語道:“但願袁天綱那個老頭說的法子有用啊……”
幾名黑衣客從旁邊走過。
為首之人身材高大,舉手投足間氣勢十足,他看了看場麵,抿抿嘴,走到朱色大門前。
門口除了四名守衛外,另有一名老者早已候在一旁。
“蕭先生,久仰久仰。未曾遠迎,請恕失禮。”
語氣不卑不亢,老練得體。
蕭先生看他一眼:“你是——”
老者泛起笑容:“老頭子是府中管家,您叫我杜晉即可。”邊說左右門衛邊打開了大門,整齊劃一的姿勢,將來人迎入了另一個天地。
蕭先生心中暗忖,自己遞帖時隻說明近日要來,卻並未透露具體日期,不是故意不說,而是當初確實未作詳細打算。可此刻,這個管家不但認出了自己,還分毫不差的在門外守候——這也未免,太那個了吧?
穿過一座座雕梁畫棟的亭台樓榭,無暇去欣賞精美大氣的假山湖泊、蜿蜒曲折的小橋流水,他道:“剛剛外麵那位是府上大小姐?她經常做這種事?”
管家一直帶笑:“我們家小姐說這是散財消災,積德成福,叫我們多學著點呢。”
蕭先生不以為然的笑一聲。
將他們帶至後苑一間布置優雅的客室,管家再一躬身:“先生請稍候。我家主人馬上就來。”
“知道了。”
管家退出去,幾名丫鬟上來沏茶擺糕點。
蕭先生坐下來。
“老大,他們這是擺的什麼花?這麼香。”一名屬下指著牆邊一排好幾十盆全白碩大花朵,詫異道。
“笨蛋,這是山茶花,又叫曼陀羅。不懂就少多嘴,省得給我丟臉。”
屬下“哦”一聲,呐呐退下。
他靜坐喝茶。
忽然又道:“不止花好,茶也是極品,色近紫,形如筍,是顧渚紫筍罷。”
“蕭先生真是識貨之人。”一個清朗柔和的聲音傳來,黑衣一行望過去,隻覺天地為之一亮,陰霾之息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