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狹路相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716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京城遠比韓露想象中繁華。
繁複縱橫的街道、鱗次櫛比的高樓、服飾華麗的人群……韓露瞪大雙眼,想把這個城市一下看個清楚。當然,繁華背後同樣隱藏著貧窮和辛酸,不然,街角巷尾也不會看到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乞丐。
他們在一座府邸前下馬。“集巧苑”,門匾上那三個鎏金大字在夏日的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光,晃得韓露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後來她才知道,這座府邸為段懷點所有,其中聚集了擁有各種奇巧技藝的人。
她釀得酒最香,據段懷點說要比京城最大的酒樓“醉香樓”的招牌酒“豔清”還香醇清雅;劉嫂的繡品最精致,京城中幾家最大的繡坊中最好的繡娘都繡不出那樣的花色;秦老伯擅長園藝,他那雙粗糙的手,可以將最荒涼的府邸裝扮成最秀美的園林……
而那日被小沙彌稱做是“追兵”的嬌小姑娘竟也出現在“集巧苑”中,且恰巧與韓露同屋。據說她試脈極準,處方卻開得讓人不敢恭維,一看便知是學醫不精所致。但這並無大礙,隻你要有一項專長,便有可能進得了這“集巧苑”。
韓露初見小姑娘時有些驚訝和尷尬,畢竟那日自己曾夥同小沙彌騙了她。可她卻早忘了韓露,隻是興奮地拉著她做自我介紹,然後便問東問西起來。
韓露這才知道她叫顧小寒,父母都是名醫。她自小極有天賦,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倒也通一些醫術。她試脈其準無比,隻是生性懶散,心思全然不在研習醫術上,所以對症下藥的本領實在差強人意。
心思不在研習醫術上?韓露在心裏笑了一下,低聲問她:“你來京城為了什麼呢?”
顧小寒的臉馬上紅了,神色也不對勁了,但她卻隻字不提小沙彌,隻說要出來闖蕩江湖,並立刻反問韓露同樣的問題。
“我呀,”韓露不經意地摸了摸裝著玉佩的衣袖,“我來投親。”
“那姐姐怎麼不去親戚家?”顧小寒奇怪地問。
韓露看著她天真秀美的麵容,竟不想再騙她,隻淡淡答道:“失去聯絡好多年,一時也尋不到蹤跡,隻好先找落腳之處,再做打算。”
顧小寒點頭道:“韓露姐,你家親戚若有一點消息的話,告訴我,我幫你一起找!”
韓露看著她,笑笑,心裏卻道:若我知道了你要找之人的下落,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告訴你的。
韓露住進“集巧苑”有些時日了。她生性冷淡,且別人一看便知她絕非那種搬弄是非、興風作浪的角色,因此,她同院中人的關係倒也算融洽。
段懷點到底是什麼身份,沒人清楚,隻知道他是個皇族,在這京城中根基牢固。
如果真是根基牢固的話,幫自己尋找父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韓露騰出一隻手來,拭了拭額上細密的汗珠,舉頭望了一眼從東方慢慢往上爬著的朝陽。
她做的事情不比別人,采集晨露必須早起,若同顧小寒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時,隻怕露珠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釀造甘露飲則需要大量的新鮮晨露,所以它的產量很低。正是如此,更顯出了甘露飲的珍稀。
要想再釀出故鄉酒窖裏那麼一大桶甘露飲來,不知要耗費多長時間呢。
想到這裏,韓露先是心疼,而後便生出了一種異樣的心情,隻因她又想到了那個糟蹋了酒的罪魁禍首。
她定了定神,走進酒窖裏,踏在高高的凳子上,用力攪了攪手中的大木棍。於是,一人多高的酒缸裏就散發出了醇厚清雅的香氣。隻是,這不是甘露飲的香氣,而是她自己隨意釀造的一種酒,直到現在還未取名。
有吃有住,又有人提供釀酒所需的材料工具和場所,為什麼不趁此機會潛心研究一下釀酒技術?
韓露咬了咬嘴唇,攪動著大木棍的手上又用了幾分力氣。
段懷點幾乎每天都會到“集巧苑”來一次。他會和藹地同每個人打招呼,看看他們的工作進行得如何。當然,也一定會來韓露的居處看看她釀酒的進程。
今天,他同往常一樣走了進來,微笑著對韓露道:“韓露,下月中旬那一小壺甘露飲能釀好嗎?”
韓露的目光越過段懷點,直直地看向他身後。
段懷點“咦”了一聲,轉過頭去,卻又笑了:“你真該先下來拜見太子殿下。”
他的話剛說完,便聽見一聲尖叫,卻是韓露一個不小心,從高凳上跌了下來。
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接住了韓露。韓露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小丁。
小丁一身錦衣,玉樹臨風,英俊的麵龐上帶著一絲玩味,正定定地望著自己。
直到感到溫熱的呼吸輕撫過臉龐,韓露這才驚覺自己仍在他臂彎裏。她慌裏慌張地起身,卻不知道該如何行禮。
“殿下,我……先前得罪了!”她想了半天,隻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當然,她指的是來京路上,她對太子的那幾聲嗬斥。
太子笑了笑,隻是盯著她看,卻不再說話,看得一向大大咧咧的韓露也有些局促了。
太子前腳剛走,顧小寒後腳就到了。
“姐姐知道今晨同段公子一起來的人是誰嗎?”她神秘兮兮地問韓露。
韓露低頭擺弄著手裏的瓶瓶罐罐,半晌才悶聲問道:“是誰?”
“是太子啊,當朝的太子!”顧小寒的眼睛開始發亮,“難道你沒見過他?”
沒見過?沒見過倒好。
我將他當作一個仆從狠狠訓斥了幾句,日後還不知會有什麼事情降臨到我頭上呢。
這幾句話在韓露心裏轉了幾轉,卻最終沒說出口來,麵上隻是淺笑著迎合顧小寒的話。
隻要他不治我的罪,是誰都無所謂!
“若是我與太子攀上交情,便能求他幫我找人……”顧小寒的一句喃喃自語如驚雷般擊中了韓露的敏感的神經。
正如顧小寒所說,若能與太子攀上交情,在京城中乃至全國尋一個人應該不算是難事。
所以,韓露心中便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這是什麼?”太子擺弄著手中精巧的瓷瓶,好奇地問韓露。
“集巧苑”後花園的涼亭周圍濃蔭密布,盡管現在是盛夏,但這裏依舊一派陰涼。
“甘露飲。知道殿下喜歡,特意送來的。”韓露言不由衷地回答,語氣卻十分誠懇。
太子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說吧,你有什麼難事?”他把瓷瓶收進袖裏,望著韓露,晶亮的眸子一閃一閃。
韓露咬咬牙,從懷裏掏出玉佩來,遞給太子,輕聲道:“求太子幫忙尋找此物的主人。”
“你怎麼會有這個?”太子的反應出乎韓露意料之外,他抓起玉佩仔細觀察一番,又從自己懷裏掏出了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來,與韓露的那塊並排放在自己的手心裏。
太子望著韓露,難掩臉上的興奮之色:“這個,哪裏來的?”
“我娘留給我的,”韓露實話實說,“她讓我據此來尋找失散多年的爹爹。殿下可願……”
“我可以幫你打聽你爹爹的下落,但這玉佩必須先借我一用。”太子輕吸一口氣,雲淡風輕地道,“三日後,必當歸還。”
韓露苦惱地在榻上翻了個身,豔羨地聽著躺在身旁的顧小寒發出輕微均勻的呼吸聲。
晚上睡前剛衝過涼,身子本是清爽無汗的。可躺下後片刻,榻上鋪著的竹席的涼氣便被身體完全吸收,慢慢溫熱起來。再過一刻,溫熱變成了濕熱,整個接觸席麵的身子黏嗒嗒地,無論怎麼變換姿勢都無用。
即便是無用,韓露還是無計可施地一次又一次翻身。
今年夏天格外地熱,熱到韓露這種在家鄉時從不怕熱的人都有些畏懼過夏天了。
大概是京城處於中原腹地的緣故吧,不然夏日才怎麼會如此難過呢?
韓露這樣幫自己開脫,耳邊卻響起了顧小寒白天對她說的話:“心靜自然涼。韓露姐定是有心事,心裏煩躁鬱悶時身上又如何能涼快得起來呢?”
盡管韓露當時一口否認,但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顧小寒說得不錯,她的確有心事。
從太子段鴻然應承下要幫她尋找爹爹那日算起,已經過了九個三日。
看太子的模樣,不似擅長奸詐欺騙伎倆之人,卻不知是事情出了什麼意外。
那日,看到太子從袖中掏出一枚同娘親留給她的那塊玉佩一摸一樣的玉佩來時,韓露著實吃了一驚。
難不成……難不成自己會是皇室中人?
窮酸的釀酒娘一夜之間變成皇室中哪位身份尊貴的成員年輕時在民間遺落下的種子結出的果兒?原本想攀龍附鳳找爹爹,卻不想草雀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想想便有些不可思議,但韓露卻覺得可能性極大。太子也有同樣的玉佩!
這世上有韓露不敢做的事,卻沒有她不敢想的事。
說不定,她韓露的爹爹便是當今的聖上。那她豈不是成了公主?
若真是那樣,她先前為求太子幫忙而對他做出的那些違背本意的殷勤討好還真是值得的。
韓露原本隻想找到爹爹完成娘親的遺願,絕沒想要跟著他享受榮華富貴。如今一想到爹爹可能是那每日都能擁著三宮六院的妃嬪大享豔福的皇帝時,她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絲憤恨。
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的娘親為你受盡煎熬,憑什麼你竟能活得舒服安逸?!
這種憤恨讓韓露更覺燥熱,她不由得又翻了一個身。
可太子說好三日後將玉佩歸還與她,為何快一個月了,卻再不見蹤影?
難道是她的爹爹不願旁人知曉他年輕時做下的糊塗事,想要壓下此事?若是那樣的話,他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殺人滅口,那自己的處境豈不危險?
韓露自小同娘親相依為命,什麼風浪都經曆過,遭白眼、受恥笑對她來說曾是家常便飯。還有一次,十二歲的她被一個貌似君子的無賴蒙騙,差點失去了清白。
因此,十五歲的韓露心思縝密、處世老道,想起問題來也格外周全。隻是這次,她怎麼想怎麼覺得不穩妥,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安心。
“還好我住在“集巧苑”裏。憑段懷點在京城的勢力來看,我這個入幕之賓短時間內應該是安全的。更何況,他對我又有些不同尋常。”
韓露想了半日,隻得用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自從太子將她的玉佩拿走之後,段懷點對韓露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早在趕往京城的路上,韓露便發覺他看她的目光異樣。欽佩、思慕和那麼一點點地不確定,全都被韓露看出來了。
段懷點發覺太子段鴻然對韓露同樣懷有好感,便不由自主地隱藏起了自己的感情。太子近來不見蹤影,段懷點便日日在韓露釀酒的酒窖裏逗留,害得韓露疲於應付他的搭訕,釀酒的工作進程便慢了下來。
“段公子是不是想偷酒喝?”連顧小寒都看出了端倪,笑彎了眼睛,頰邊的酒渦越來越深。
韓露隻能裝傻:“他覬覦我那壺珍藏多年的韓露飲原漿好些時日了,整日軟膜硬泡,想從我這要走。”
顧小寒眨巴眨巴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韓露就轉過身,再不理她。
韓露心中像正燃著一對烈火似的,濃煙找不到出口,全悶在了心裏,將她的心熏烤得滾燙滾燙。
她輾轉反側了半日,仍無一點睡意,想大叫一聲宣泄情緒卻又怕吵醒身旁熟睡的顧小寒,萬般方法用盡後,索性不再活動,靜靜地仰躺在竹席上不動了。
就在此時,一陣隱約的念佛聲和敲打木魚聲透過薄薄的窗紙,從朦朧晦暗的月光裏流到韓露耳中。韓露的心像被一桶清水澆過一般,頓時清明了許多。
會不會是他?
這種想法剛出現在腦中,便被韓露否定。你走火入魔了嗎?她不得不狠掐了下大腿,酸酸的疼痛瞬時蔓延開來,讓韓露原本就清醒的頭腦更加明澈。
可念佛聲和木魚聲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算了,算了。她翻了個身,天底下的和尚有的是,誰都可以念佛敲木魚,又怎麼會一定是他?隻是,三更半夜不睡覺起來念佛的和尚想必同現在的自己一樣,心中有事……
韓露左思右想,在喃喃的念佛聲和一下一下的木魚敲打聲中闔上眼睛,竟很快進入了夢鄉。
次日,韓露便起晚了。
她起身時,顧小寒正在整理床榻。看見韓露翻身坐起來,顧小寒便對韓露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韓露姐,今天早晨我幫你一起采露!”
太陽已升得很高了,空氣中升騰著一片氤氳的水汽,一看便知今日是個大熱天。
顧小寒找了一會兒,又喊熱又叫無趣,一個人躲回了屋裏。
草葉上的露水大都蒸騰了,所剩無幾的幾顆也已不再新鮮。
韓露心中懊惱,卻也隻得耐下性子來細細搜尋。她低頭彎腰,不知不覺走出了她和顧小寒的居處,進了隔壁的小院。
隔壁院中背陰處那一片濃密的草叢中,晶亮的露珠正閃著耀眼的光。那光芒映入韓露眼中,化作她眸中的璀璨的星光。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開始收集露水。
“吱呀”的開門聲響起,韓露一頓,本要收進瓶中的那顆露珠順著她微顫的手指輕盈地滑落到地上。
如此熟悉的場景,如此奇妙的感覺。
韓露緩緩回頭,看到了呆立在門旁的人。
一身洗得褪色的緇衣,一臉驚詫茫然的表情。
韓露起身來,站在原地不動,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霎時間,鳥啼蟲鳴消失不見,風止雲停,連腳下的長草都不再晃動一分一毫。小院中這方窄窄的天地間,隻剩下了這兩個默然相對的人。
“韓露姐?吃早飯了!”顧小寒的高呼聲驀然響起,打碎了凝固在韓露和小沙彌之間的靜默。
韓露猛然驚醒,朝著臉上已露出驚懼之色的小沙彌喊了一聲:“快走!”
隻是,這一聲喊得太晚了,因為顧小寒驚喜的叫聲已在小院門口響起:“林小安?!”
小沙彌法號絕慧,俗名林小安,是顧小寒的堂兄。因受不了家中父母無時無刻的甜蜜恩愛和堂妹顧小寒無休無止的糾纏,林小安在自己十二歲生日那天留書出走,出家為僧。
在他出家的這三年中,換了無數座寺院,去過無數個郡縣。
這一切,全都拜一心一意想嫁給他做新娘的顧小寒所賜。
“我是鬼嗎?為什麼你從小到大總要躲著我?”顧小寒邊抽泣便朝林小安喊了一句。
林小安往後瑟縮一下,臉上表情古怪,雙唇緊閉,一聲不吭。
顧小寒將眼淚抹幹,委屈地道:“你今日必須說清楚:為什麼不願和我好?不然的話,我就纏死你!”
林小安隻得開口:“我見到你就發怵,怎麼和你好?”
“為什麼?我看到你很高興,為什麼你見到我卻難受?”顧小寒不依不饒。
韓露如坐針氈,再也沉不住氣。
“他自然不能跟你好。”韓露簡直不相信這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她想阻止自己的舌頭,但卻沒能成功。
於是,她隻得迎著顧小寒費解的眼神繼續道:“因為他隻把你當妹妹看!”
看著顧小寒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韓露心中產生了一絲沉重的負罪感。但她很快抬起頭來,直視著顧小寒,緩緩道:“不是你的,又何必強求?”
“你喜歡他,那是你的事;而他喜歡誰,便是他的事。說不定他已有了心上人,便是沒有,也不一定非要因你喜歡他而對你動情。”
“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你們之間,大概隻有兄妹之緣吧!”
韓露說完最後一句,轉過頭來,卻捕捉到了林小安來不及從她身上撤回去的目光。
“我不信!”顧小寒的聲音哽咽了,她看著林小安,含淚道:“你過來……過來親我一下!”
林小安抬起頭來,震驚過後目光卻轉到韓露身上。
韓露的臉馬上燒了起來。她低下頭,心裏一片紛亂:那個吻,他記得嗎?
“我發過誓,這輩子隻親喜歡的女人。所以,我不能親你!”林小安磕磕絆絆地說出這句話,麵紅過耳。
“不行!”顧小寒堅持,“你若不親我,我……我就……”她一麵說,一麵向林小安撲過去。
林小安大駭,起身要逃。不知是腳下發軟,還是被慌亂間被什麼絆了一下,竟直直地朝韓露跌過去。
韓露一驚,想要躲避,卻沒避過。
於是,在顧小寒的驚叫聲中,韓露被林小安撲倒在身下。
兩人的唇,結結實實地吻在一起。
片刻靜默後,小屋裏響起了顧小寒的哭聲。
————————國哀的分界線————————————————————————————————————
在災難麵前,中華民族的強大凝聚力再次顯現。
幾萬人在天安門廣場上振臂高呼:“加油,中國!”,我們正在以這種方式向世界宣誓:永不言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