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齊青早已上前去，撲了個滿懷。
    這廊間燈被晚風曳得忽明忽暗，熟悉而俊朗的臉，身著紫衣之人，正抱著青兒向他行來。張玘的意識，被齊青的歡笑聲拽回，眼前人是自己夢中模樣，自己卻不知可是他口中之人。
    “回來……便好！”重逢隻簡短四字，以陳心中萬千感慨。
    玄伽說道：“難得中秋團圓，不如你們一道去觀星台賞月。”
    “好。“
    打著燈籠至河邊，一路上紅黃落葉相間，瀑布之聲清晰可聞，愈近之，便有夾雜著桂香的清涼之風習習吹來。
    輕舟劃開飄浮著落葉且泛著波光的水麵。舉頭望，圓月初明似壁。俯身看，水中月如同碎玉。
    停船靠岸，齊歡先接下張玘，再抱起齊青。
    此道是山腳林蔭，一直延伸至山上，若從上看，樹木盤根錯節，樹枝相互交錯，樹葉蒼蒼遮蔽月光。
    “小玉，我可背你。”
    張玘推卻道：“不必。”
    “咦，父親緣何喚小玘為小玉？”齊青疑惑地發問。
    齊歡笑著說道：“他本來便是小玉，我與他如此熟悉，怎會錯認？”
    “原來小玘是小玉。”齊青仍不解地問，“可他為何變老，為何什麼都不記得了？”
    “為了我。”齊歡回頭看了一眼張玘，張玘手中的燈籠晃動著，卻並未看向他們。
    行至山頂，有一高台，台上石桌已有月餅桂花茶之屬，凳上放著禦寒衣物。齊青爬上高台後，心中被眼前這輪好似伸手即可觸碰之明月震撼，不知如何表達心中高興，親了齊歡臉頰一口。
    齊歡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而後任他去玩。
    “有心了。”張玘說道。
    “看來這些，並非小玉心中團圓。重逢至此時，尚未見你笑過。”
    張玘因爬山累得說不出話，呷了一口熱茶，過了良久，說道：“心如止水，生離死別，皆已坦然。”
    “餘生幾何，或長或短，陪你。”齊歡握住他的手，“華發幾許，或多或少，不棄。”
    餘生幾何，油盡燈滅。華發幾許，再無青絲。
    “若往後我不在了，你會如何待青兒？”
    明月光落在齊歡眼中，如落水麵般泛著波光，“自是如從前一般，待他如親生子。”
    張玘笑著點了點頭，掰了一塊月餅，將其中一半塞入他口中，“團圓！”
    翌日清晨，張玘便不見了。
    齊青身旁，隻有阿顧。坐在玉蘭樹旁看著曲譜中的字條，“正因熟悉，齊歡從未認吾為梁玉。吾命將休，汝稱謊騙吾至此，又扮齊歡，是為吾餘生之團圓。此行離去，權當吾已死。唯願如所言，照拂青兒。若吾僥幸未死，他日重逢，定還汝之團圓。玘書玉留，謹願安康。”
    大夫曾與他言，張玘大限將至，難過臘月。阿顧想著在此世外桃源行完此生，了卻生前願，自是最好。可惜他看不透齊歡對梁玉之情，縱使裝其容顏聲音，仍是破綻百出。
    齊青仍在挨個屋子尋人，他假作不知情，陪著齊青在這隱廬等了半月，派去尋人之人無所獲，張玘終是棄了他們。
    錦西五城，昨日閉門封城。
    城內百姓不敢輕易說話，出行皆著入納服。縱使熟人遇見，亦隻點頭相迎，眼神示意。
    縱是白晝，卻如黑夜般死寂。
    衣冠“不整”者被馬鞭抽打，言語“忌諱”者被割舌，舉止“不當”者被懸於城樓示眾。官兵如獵犬般巡視著城池，每日於城門教習入納語，百姓跪聽。
    “本是要屠城，聖上仁慈，替爾等賤民求情。今日起，便是入納國疆。從此爾等便為入納人，若是反抗，唯有死路一條！”警告以錦國語，從入納人口中說出。百姓被錦國拋棄，淪為入納之奴。
    破茅屋內，坑窪不平的土地麵上，還沉積著前日那場秋雨。年輕人本就破舊的衣裳如今袖子生出幾道裂縫，露出胳膊上清晰可見的鞭痕。
    從城門撿回來的老頭精通入納語，此刻正躺在稻草堆中。窄小的屋子裏擠滿了人，都在聽他講學。此地隱蔽，偷學入納語本不是壞事，可他們學的，卻偏巧是不可被知曉的。否則，定會招致殺身之禍。
    他們稱他“解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