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靜了，安靜得賀俊宇都瘮得慌，他慢慢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小心的站著。
    快到九點，地上煙頭鋪了一地，楚煊赫終於把雙臂從水泥台上移開。
    拍了拍小臂上的灰塵，他扭頭往回走。
    “進去吧，隊長該來了。”
    賀俊宇緊張的表情一鬆，結在胸口的那口氣總算從嘴裏吐了出去。
    隊長早十分鍾前就到了，已經坐在了自己的辦公室裏。楚煊赫和賀俊宇剛回到走廊就有人找來了，態度挺熱情，當然，不是對他楚煊赫的。
    “小賀，隊長找你。”
    “你去吧。”楚煊赫說。
    賀俊宇頂著沒動，眼睛一直往楚煊赫褲兜裏插著那條軟中華上瞟。
    五秒鍾後，賀俊宇還是沒動，楚煊赫把煙抽了出來，丟給他，“拿去。”
    賀俊宇喜笑顏開，接住煙衝他抱了抱拳，鑽進了隊長辦公室。
    接下來要幹什麼，楚煊赫輕車熟路，反正也不是第一回被賀俊宇插刀了。
    他直接去了會議室，把窗戶全都打開，選了最後排角落裏的一個位置坐下。原來被坑，那是在身家清白的情況下，一個周不到就翻身農奴把歌唱了，現在背著汙點，也不知道這歌什麼時候才唱得起來。
    還差三分鍾到九點，隊裏的人陸陸續續地進了會議室，一張張人臉連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每一張他基本都見過，但卻不知道誰是誰。幹刑偵的時候，他身上掛著的都是重案要案，這導致他成天都撲在案子裏，除了工作相關的那三十幾號人，局裏別的人他連臉都不熟。
    而現在，一張張不熟的臉像一朵朵向日葵，他就是那太陽，不管什麼方位，不管有多遠，全一個個都撐大了臉朝他看來，順便飆射著各色的眼神兒。這些，楚煊赫全坦然地接受了，他是太陽，他怕誰。真尼瑪惹到極限了，老子就曬死你們，愛誰誰！
    隊長進來了，太陽就不再是他了，向日葵們齊刷刷地把腦袋朝向了前方。
    “先介紹一下新同事，賀俊宇。”
    跟隊長一塊兒進來的賀俊宇還沒坐下就又站直了，朝新同事們笑著彎彎腰，點點頭。給人留下雖然是關係戶，但卻很本分也不張揚的印象。
    “還有，楚煊赫！原來刑偵班子的尖子兵，成績顯著，破案率高，剛進來兩年個人三等功就記上了，去年還是全局績效第一，大家沒見真人的現在算是見到了啊，以後都學習著點。”
    楚煊赫在心裏暗歎口氣，隊長若不是情商斷崖的話，這番話實際要達到的效果應該是成功達到了，就這麼下去，他萬箭穿心的宏偉目標指日可待。
    看來，今兒勢必得大放血。
    周一例會，大事小情說得瑣碎，楚煊赫好不容易等到了隊長的結尾語，剛張開嘴，第一排的賀俊宇就跳了起來，“今兒大家趕緊把手頭的活兒幹完，晚上我請客，大家第一波先聚餐，第二波上我家喝酒，不是千萬的事兒不能請假啊！”
    “我倆一塊兒請吧。”楚煊赫這時候也顧不得顏麵了，硬著頭皮說。
    可賀俊宇的智商和情商那是負數，笑嗬嗬地衝他喊：“得了，我請就當咱倆一塊兒請了，又不是不知道你。”
    喊完還衝其他人樂，“老赫的錢都被他媽管著呢，他手裏那點零花錢，就夠他一個人吃喝拉撒。”
    管你大爺！老子二十六了，又不是沒斷奶的巨嬰，我媽管我個屁呀！
    楚煊赫心裏罵，可又不能罵出來，總不能告訴所有人，老子是政委的兒子，我媽監控著老子的經濟是怕老子搞腐敗！
    “幹活兒！”隊長一聲喝，會議室的人就散了。
    跟在人流的最後頭，楚煊赫一遍遍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他現在就像已經點燃了頭頂引線的炸彈黑，再不平複下來，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炸傷及無辜。
    他對自己說，不錯，還有希望，起碼辦公室沒跟那癟犢子一間，可當他走到新辦公室門口時，頭頂上剛滅了火星的引線再一次點著了。
    就是那間靠著廁所邊兒的辦公室。
    這樓本來就是老舊樓，按年齡來算，比他小不了幾歲，縱使前兩年才修繕過，但也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再加上這房間緊挨著廁所，常年受潮，許多牆皮已經掉了，露著灰撲撲的水泥，餘剩下的那些也都膨脹起泡，每時每刻保持著搖搖欲墜的姿態。
    這也就忍了，硬件條件由不得人，但相比其他辦公室，這間連人家的一半兒都不到，卻角角落落、牆根過道的擺滿了雜物，就像是明擺著在告訴他，這間屋裏的，全特麼是廢棄物。
    他在門口站了得有兩分鍾，裏頭坐著、站著的人攏共有三個，沒一個叫他進門，都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各忙各的了。
    滿心不知什麼滋味兒的抬腳進去，他一屁股坐在了靠門邊的座位上。還未坐定，一股廁所獨有的飄香就衝進他的呼吸道。
    操！
    不是他想選這位置，而是他沒得選，總共就四張辦公桌，就這張空著了。
    坐了會兒，手上沒事兒幹，又沒人跟他說話，一股股騷臭還不停灌進來，他實在是忍無可忍，起身一腳把門“砰”給踹上了。一扭頭，眼前飛雪似的撲啦啦掉下一層白，天花板上一塊搖搖欲墜的牆皮這就落地成灰了。
    掃把和簸箕就在門後立著，看樣子是隨時準備好的。他咬著後槽牙把東西抓到手裏，低頭掃了起來。
    剛掃兩下，眼前多了一隻手。
    “我來吧，你這樣掃掃不幹淨。”
    楚煊赫抬起頭來，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皮膚黑得沒比煤炭好多少，兩頰的肉有些鬆弛地掛在臉上，卻有一雙大而亮的眼睛，跟整體形象極為不配。
    男人見他發愣，很自然地在他後背上拍了一掌，這一掌相當有力度，直接把他拍到了一邊。
    “條件肯定比不上刑偵那邊，你趕緊適應吧。”男人拿過他手上的工具，埋頭掃了起來。
    楚煊赫有點茫然地站著，沒人溝通，心裏的火和憋屈就是悶著的，人心還硬，這不鹹不淡的一句，談不上關懷，但好歹不是冷落，竟把心裏那些情緒全勾了出來，一下子衝擊得他特難受。
    老男人掃到他腳邊，抬眼和他對視了兩秒，站直了，手往窗口邊兒一指，“程飛，視頻監察組，”又指向他辦公桌對麵那位，“黃峰，後勤組”，最後指了指自己，“但成龍，後勤組。”
    楚煊赫跟著那手指看了一遍，嘴裏沒話，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點什麼。
    站了好一陣兒，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謝謝。”
    話出口，他就後悔了，好好的說什麼謝謝，神經病啊。
    可沒想到，屋裏的氣氛卻因他這一句，緩和了，坐他對麵的黃峰還嗬嗬直笑。
    神經到一起了！
    “別謝，小飛聽著得哭呢。好不容易從後勤轉到了視頻監控，你這一來估計又得回後勤了。”黃峰笑道，眼睛看向窗邊站著的程飛。
    程飛端著杯子接了杯熱水，懶洋洋地說：“回來才好，省得挨罵。”
    “誒誒誒，小同誌，你這可不行啊，年紀輕輕就這麼沒有幹勁兒，以後還怎麼提幹，退一萬步，就算是你不想提幹，好歹也得從這間辦公室搬出去，是不是！我跟龍哥是年紀大了，沒那勁兒了，你還這麼年輕，可不能這樣。”黃峰笑著數落，扭頭來衝楚煊赫說：“小三兒，你教育教育他。”
    楚煊赫愣住，“你叫我什麼？”
    “哈哈哈哈，”黃峰大笑道：“你不是三等功麼，而且就咱們辦公室這幾個，一看你就排第三呐，你不是小三兒誰是小三兒。”
    “……”楚煊赫冷眉冷眼地盯著黃峰，“這意思，你就是傳說中行走的老二了？！”
    黃峰正在點煙，聽到這話，手一抖，差點燒了自個兒的眉毛。
    “噗哈哈……咳咳……哈哈……”程飛一口水噴出來，邊嗆邊笑，“峰哥，你可算找到接班人了！”
    黃峰笑罵：“怪不得隊長瞧不上你呢，你這嘴跟老子一樣，屬茅坑的。”
    但成龍也笑，嘴上卻說：“行了，都不幹正事兒了？”
    黃峰翹著二郎腿，搭在上麵那條腿晃悠著，“剛上班，就我們這種不受重視的，能有什麼事兒幹呀。”
    說完，還看了楚煊赫一眼，“這不，又新來個閑人。”
    “你別把人孩子帶壞了，”但成龍轉向楚煊赫，“你上我們這兒來可惜了，踏踏實實工作吧，少跟黃峰貧，他就是因為一張臭嘴被攆到這兒來的，你千萬別學。”
    黃峰哼哼哼笑了一陣兒，眼珠子又轉到楚煊赫身上，“我說你還真穩得住，真不想離開這屋啊？！”
    “想。”楚煊赫說。
    “想你還不趕緊上其他辦公室晃悠晃悠，你又不是新進局裏的嫩菜，以為還有師傅帶你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楚煊赫趕緊點了點頭，出了辦公室。
    人一走，黃峰把門關上說：“龍哥，小三兒跟你年輕的時候可真像，情商跟不上時代呀。”
    但成龍坐回座位上，眼睛盯著電腦屏幕說：“不一樣，他比我那時候機靈多了，就是心太軟了。”
    黃峰一臉否定。
    程飛說：“龍哥說得沒錯，早上來做清潔的是他，發煙的也是他，隻是發到咱這屋的時候發沒了，出去買了個煙回來，功勞就被人搶了。”
    “你怎麼知道的！”黃峰愕然。
    程飛指指電腦屏幕，“監控啊。”
    黃峰瞪了一會兒眼，罵道：“缺心眼兒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