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煥從來都是一個對人類不太感興趣的人，不愛管閑事更不愛跟人交流，也隻有任務對象能讓他動動心思，別的人……他一向懶得去理解，但自從跟楚煊赫的筆下交流摻雜到任務中後，他也理不太清楚這人究竟算不算他的任務對象，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索性在楚煊赫的身上，他也提起了一半兒的精神。
    這也就導致一個多周來，他日漸感受到了楚煊赫情緒中的抑鬱。
    像楚煊赫這樣的熱血青年，在警隊和部隊裏都是比較普遍的，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和衝勁兒，稍不注意就撞上鐵板這種事兒，並不稀奇，隻是……在他觀察下，楚煊赫屬於抗壓能力較強的一類，迎難而上比較符合個性，現在這種打霜了的茄子樣兒，他還真有點想不明白。
    想得有點出神，被人看在眼裏都沒有察覺。
    盧偉邁著閑散的步子走到他身邊兒，斜歪歪地靠在貨架上，“已經學會思念啦，嘖嘖嘖，天下奇觀呐。”
    安太煥沒搭理他，繼續收拾貨架。
    盧偉可不是這樣兒就能打發走的，又說：“你跟他穩定了沒？要不約出來我幫你看看靠不靠譜。”
    這話從一個頂不靠譜的人嘴裏說出來，安太煥隻能無語。
    提著貨箱走到下一排，盧偉又跟著他繞了過來，剛張嘴，他就打斷了。
    “有什麼事兒，說吧。”
    “沒事兒就不能跟你聊聊天啊！”盧偉說完就訕笑起來，“其實還真有點事兒。”
    安太煥等著他自行發揮。
    盧偉腆著臉說：“還是楚煊赫的事兒。”
    安太煥手上動作一頓，但沒回頭。
    “他現在被調去了治安那邊，日子過得不太順，被排擠得厲害，八卦傳得緝毒那邊都聽說了。我托關係約了治安的隊長，後天晚上在悅來吃個飯，你幫我去一趟，提點提點。”
    “你要當英雄，我去幹什麼。”安太煥繼續擺貨。
    盧偉咋呼道：“我去要是好使我早去了，這不是因為我太時尚，怕他們那些老死板接受不來麼。你去正合適，你這模樣兒，是個人都不能不把你當回事兒。”
    安太煥終於舍得正眼兒看盧偉一眼。今兒打扮還算正常的，一頭藍灰色的猴子毛兒，鬆垮垮的卡通背心，緊身牛仔褲還配著一高幫靴，但依舊是警察眼裏的社會二流子。
    “我去可以，但是有條件。”
    “沒問題，除了錢，條件你隨便開！”盧偉興奮道。
    安太煥伸出一根手指，“一個周的假期。”
    “一個周？！”盧偉掙紮了許久，最終還是握住了那根手指，“成-交！”
    晚上，安太煥照例去了公安小區。
    楚煊赫的話一天比一天少，為了防止一句話沒有，安太煥在飯盒底下壓了一張紙。
    沒在小花園裏呆幾分鍾，鬥牛就給他帶來了回信。
    “都是小事兒，我自己能解決。”
    安太煥問的是需不需要幫忙，既然楚煊赫覺得不用，那就是不用。如果他跟楚煊赫熟一點，熟得跟賀俊宇一樣，或許會多說兩句，但他跟他，不熟。
    想到賀俊宇，他猛然想起，這一個多周就沒見過這人，據蔡小米的說法，賀俊宇三天兩頭都往楚煊赫這兒跑，怎麼就突然不來了？
    鬥牛帶著信兒往回跑，安太煥瞧著那道白色的影兒，心裏有些納悶兒，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多問這一嘴？可往深了想想，楚煊赫不跟他傳信，他在這兒監視也就失去了保護色。
    大概是下意識地為了任務吧。
    隻是安太煥沒想到，話題轉到了賀俊宇身上，楚煊赫的話一下就多了，噼裏啪啦回信，每一張紙上的每一個字都散發著對賀俊宇的詛咒，看得他都想象得到楚煊赫寫這些字的時候腦袋上冒著的黑煙有多濃。
    來來回回寫了十多張紙，雖然楚煊赫一個關於被擠兌的事兒也沒往賀俊宇身上套，但他又不是傻子，當然看得出問題就在這兒。
    深夜，安太煥提著保溫袋回到寵物店，破天荒地，店裏還亮著燈。
    推開玻璃門走進去，在迎客電子鈴叫響的同時，他腳下一頓。店裏不止有盧偉，還有另外六個人，每個人的頭發毛兒都不是一個色，搭上盧偉，七個人排一排就是一道靚麗的彩虹。
    他一進門，本來正湊在一堆說事兒的幾個人都停下了，扭頭齊刷刷地看著他。
    安太煥看著這六個人，不管從穿著打扮還是眼神氣質，每個人都散發著江湖人士的氣息。
    隻看了一眼，他就收回了視線，提著東西進了廚房。
    把保溫盒拿出來，安太煥有點佩服楚煊赫，他真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做到洗了碗，碗上還沾著一層油的，更想不通為什麼洗了碗，碗裏貼著的這麼大一塊辣椒皮也能看不見。
    “老安，”盧偉推門進來，“有個叫賀俊宇的小子，跟楚煊赫還挺熟的，你認識吧，幫我帶句話給他。”
    水龍頭的水噴得噗嗤噗嗤的，正如安太煥此刻心中的嘲諷，未來的狗血劇得留給未來，他現在戳破就是劇透，不厚道。
    見安太煥不說話，盧偉用肘子碰了碰他，“喂，你聽見了沒有。”
    安太煥埋頭洗碗，“你確定？”
    “什麼確不確定的，你告訴他，少他媽拿自個兒的賤不當回事兒。”
    安太煥抬起眼來，粗糙的視線在盧偉的臉上停駐了一會兒，說：“好。”
    從楚煊赫那兒回來，他心裏就跟擰了一根繩似的，發緊還扯著周圍的肉，有點疼，現在一下子就鬆了，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反正他舒坦了。
    …………
    周三下午快六點，楚煊赫站在技術組辦公室門口，看一眼手機又看一眼房間裏麵。快到下班時間，每個人動作都挺利索，有站起來提褲腰的，有倒茶葉渣的，有已經全準備好就等著六點的鍾聲敲響的……但就是沒有給他蓋章簽字的。
    他抬腳走進辦公室，彎曲食指，用指關節敲了敲離他最近的那張辦公桌。
    “兄弟，就一個網購截圖確認，不是什麼高科技吧？”
    辦公桌的主人瞥了楚煊赫一眼，垂眸瞟向擱在自個兒桌麵上已經有十多分鍾的那份黑白文件，伸手拿起來刷刷刷簽了字，然後放到了身後的辦公桌上。
    “皮哥，給他蓋個章。”
    被喊的那人不在桌邊，正站在衣櫃邊兒換警服，挺不耐煩地回了一句：“等會兒。”
    楚煊赫本來就等得上火，聽這衝孫子似的語氣，更是不爽了，可他還是忍著沒發。
    皮哥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又上飲水機接了一杯水，端著水也沒回座位上來，就站在另一個民警的桌邊兒和人聊上了。
    瞧著皮哥臉上的笑容，楚煊赫心頭的火一下就上了頭，壓都壓不住。
    “到底蓋不蓋，不蓋我拿回去了。”
    辦公室裏一下就萬籟俱靜了，全看向了他。皮哥抄著一副比他還火大的口氣罵道：“等不了就滾！”
    楚煊赫立馬轉身就走，文件都不要了，反正又不是他的。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程飛已經走了，剩下的但成龍和黃峰也正在換衣服。
    走到自己的櫥櫃前，楚煊赫抓著自個兒的衣領用力一扯，襯衣扣子瞬間崩飛兩顆，跟子彈似的打在窗戶玻璃上。
    叮叮當當。
    聲兒還挺脆。
    黃峰看了眼摔在地上分成兩瓣兒的扣子，笑著說：“不錯不錯，還知道悶著回來炸。”
    但成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今天破例，請你喝酒。”
    但成龍年輕的時候太拚命，命裏三高都被他給拚了出來，早不早的退居了二線後，抽煙喝酒吃大肉全被老婆嚴管上了，請客吃飯還喝酒，的確算是破了大例。但這不是楚煊赫拒絕這頓酒的主要原因。
    “謝了龍哥，我去不了，家裏養著狗呢，不回去得跟家裏拉屎拉尿，沒飯吃還得拆家。”
    但成龍吃驚道：“你還養狗了？”
    “是啊，怎麼了？”這有什麼可吃驚的。
    黃峰換好了衣服，把櫥櫃門一關，說：“怪不得你愛心泛濫。”
    楚煊赫聽得不明所以，沒等他想明白，但成龍跟黃峰已經走了。
    屋裏就剩他一個人，要不是手機響了，他還不知道自個兒要傻愣多久。
    電話是賀俊宇打來的。
    “孫子。”自從那天被這孫子陰了一把之後，這個遺失多年的代號又被他重新拾起了。
    “老楚，我是真後悔啊，我就不該占你的便宜，每次一占你便宜就準沒好事兒，我怎麼就這麼不長記性呢。”賀俊宇那語氣相當的哀怨，悔不當初的態度極為誠懇，這讓楚煊赫打心底裏痛快。
    “我爸這回給我介紹這女海龜，我他媽是真受不了了，天天一下班就纏著我不放，今天一下班就拉我來看電影，誰他媽飯都不吃就看電影的，還挑了個鬼片，你妹啊！”
    “你妹！”楚煊赫腮幫子夾著手機開始換衣服，壞心情一掃而空。賀俊宇小時候看鬼片給嚇尿過，從那以後，什麼鬼片都沒沾過。
    “我妹，我妹。”賀俊宇說：“你現在在哪兒呢，我來接你。”
    “接我，你那小海龜怎麼辦？”
    “我趁她上廁所就溜了，我去你那兒躲躲唄，回去太早，我擔心我家那皇帝老子守著呢。”賀俊宇嘿嘿笑道。
    楚煊赫套上自己的衣服，拿了手機說：“你知道為什麼我不動手收拾你麼，因為我覺著，賤人自有天收。你現在又把人一女孩子一個人丟電影院裏，真不怕頭頂上那塊天塌下來碾死你？！”
    賀俊宇嚷嚷道：“那不然怎麼辦，那可是鬼片！”
    楚煊赫冷笑，“你這種人要是放電視劇裏，特適合一句台詞兒——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你就等著吧。”
    掛了電話，楚煊赫踏著夕陽回家了，餘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摸著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想，心想，不知道今兒晚上什麼菜色，要是有個下酒菜就好了，一定得好好喝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