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39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可不是……”提起大學時代的老師,張悅呆板的眉目柔和了些,嘴角微微上彎,掛起一個似有若無的笑意,“何止我們,但凡上過顧老師課的人,沒有不喜歡他的。顧老師人特別溫和,上他的課永遠不用擔心尷尬,就算回答不上問題,他也會幫你圓過去——我記得有一回期末作業,他布置了一篇論文,有個女同學不知怎的忘交了,顧老師居然也給了一個不錯的分數,等過了假期才讓她補上來。”
    陳聿和丁建都是過來人,一看這妹子的表情就知道,她們對顧教授恐怕不止“崇拜”。
    想來也是,剛進大學的小女生,好不容易擺脫了“高考”和“家長”兩重枷鎖,正是情竇初開、放飛自我的時候,冷不防遇上一個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成熟男性,自然而然會生出朦朦朧朧的好感,進而發展成一種對師長的愛戀之情。
    當然,這種“愛戀”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不會有什麼結果,過了這個時期自然會慢慢淡化,等再過十幾二十年回想起來,當事人多半會付之一笑,自己也覺得自己幼稚。
    然而張主任這種情況又有點特殊,因為她的“暗戀”對象並沒被歲月這把殺豬刀磋磨得麵目全非,而是在最好的年華裏突然離世。
    這個突如其來的休止符讓所有人猝不及防,年輕的女學生頭一回知道“陰陽相隔”的含義,被斬斷的情根非但沒有戛然而止,反而隨著時間推移在她心頭紮根發芽,生出一叢錐心刺肺的荊棘來。
    陳聿忍不住歎了口氣,把話題拽回正軌:“我聽說,這位顧教授當年沒有結婚,那他有其他的親戚朋友嗎?”
    “……我、我聽唐兄提過一句,當初那位顧、顧掌門曾做過家教,機緣巧合之下,被那家的孩子知道了他會功夫,那孩子纏著他要學,他沒辦法,也是怕那孩子被人欺負了,就隨便教了他一些。”
    小藥店裏,卓先生泡了一壺熱茶,倒出一杯遞給顧蘭因:“已經時隔多年,我現在也說不好是不是他,但總歸是一條線索,你可以順著查查看。”
    顧蘭因緊緊盯住他:“那孩子是什麼人,您知道嗎?”
    卓先生搖了搖頭:“唐兄沒細說,我也不大清楚……你回去翻翻你師父的遺物,說不定會有線索。”
    顧蘭因先是下意識點頭,點到一半,忽然發覺不對勁,猛地抬起頭:“前輩是怎麼知道我師父尚有遺物留存的?”
    卓先生:“……”
    他是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卓先生幹咳一聲,伸手扶了把麵具:“我、我也隻是猜想……你對你師父感情深厚,他的遺物,想來是舍不得丟的。”
    他這麼解釋倒也說得過去,可不知為何,顧蘭因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她皺眉思忖片刻,沒想出什麼破綻,隻能暫且擱下:“多謝前輩提點,我回去仔細找找。”
    她嘴上說著“回去”,人卻沒有挪窩的意思,反而懶洋洋地趴了下來,兩條胳膊扒著飯桌,下巴墊住手背,眼睛一閉,不到兩分鍾,居然就著這個姿勢睡著了。
    卓先生怎麼也想不到,他不過是去廚房裏切了一盤橙子,顧蘭因已經撒著歡地奔入夢鄉,等他出來時,就見這姑娘在飯桌邊蜷縮成一團,小呼嚕打得細細的,估摸著就算外頭天打雷劈也聽不見。
    卓先生站在餐廳門口怔愣片刻,突然反應過來,奔去裏間取出一件外套,小心翼翼地披在顧蘭因肩上,那隻手卻沒舍得抽回來,在這姑娘鬢邊停留片刻,手指顫動了下,似乎想撫上顧蘭因的臉頰。
    然而他似乎顧慮著什麼,那根手指分明隻差一線,卻終究沒能挨上顧姑娘的麵龐,隻是輕挑起她散落鬢頰的一綹發絲,慢慢掖入耳後。
    說來也怪,顧小姐警惕性不差,卻總是在卓先生跟前丟盔卸甲。好比眼下,和一個隻見過三兩麵的男人共處一屋,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心理負擔,長發披散而落,遮住小半張麵孔,眼睫勾出一道濃墨重彩的弧線,襯得那張臉白得近乎透明。
    她獨自一人縮在飯桌邊,整張臉埋在手臂裏,肩膀蜷縮著,偶爾抽動一下,活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流浪貓。
    可憐巴巴的惹人憐惜。
    卓先生不覺失笑,那隻手的落點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逆轉,在她頭頂輕拍了拍。
    “睡吧,”他低聲說,“有……在,你什麼也不用擔心。”
    “……顧老師是孤兒,父母早亡,也沒聽說有別的親人,”張悅仔細回憶片刻,微微一皺眉,“哦對了,我記得顧老師當年收養了一個小女孩,說是遠方親戚家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顧老師看她可憐,一直帶在身邊,就跟自己的小妹妹一樣,寵的不得了。”
    丁建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插了句嘴:“不是,你們怎麼連顧教授收養小女孩的事都知道?這小道消息也太靈通了吧?”
    “哪用的到小道消息?”張悅笑了笑,“當初顧老師托了關係,把他家小丫頭送到東海大學附屬小學,因為離得近,平時也不用接送,有時小丫頭放學早,就跑來顧老師上課的教室上自習。”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小丫頭長得跟雪團子似的,可愛乖巧得很,隻是有點怕生,總是怯生生地躲在顧老師身後,也難怪顧老師那麼寵她……當時,顧老師在前頭上課,她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寫作業,等下課了,顧老師衝她招一招手,小丫頭就背著小書包跑過來,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出教學樓,那一大一小的背影,我一輩子都忘不掉。”
    張悅轉頭看向窗外,行政樓正對著一條綠樹夾道的林蔭路,陽光被密集的樹葉濾掉大半,碎鑽似的光斑鋪落一地,這麼一瞧,倒和多年前的景象微妙地重疊在一起,讓人有種“紅塵不擾、歲月靜好”的感慨。
    隻除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已經被飛逝而過的光陰衝刷得麵目全非。
    物是人非。
    陳聿感慨道:“顧老師那麼年輕就要帶著一個孩子,當年一定很辛苦吧?”
    “能不辛苦嗎?”張悅眼睛裏浮起某種悠遠的神色,“那時顧老師還沒評上教授,他一個人,又要做研究,又要照顧孩子,還打了好幾份工,每天都得疲於奔命。有時我去辦公室,看他累得趴在辦公桌上打盹,聽到敲門聲才被驚醒。”
    她歎了口氣,忽然意識到什麼,略帶歉意地看向陳聿和丁建:“這話一扯就扯遠了,不好意思……對了,兩位問這個做什麼?”
    丁建偷偷掃了眼陳聿,隻見陳警官臉色凝重,毫無預兆地問道:“張主任,您覺得顧教授當年真是‘意外身故’嗎?”
    張悅的臉頰驟然繃緊了。
    陳聿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隻見這女人眼角微微抽搐,旋即恢複如常,隻是在一低頭間,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陳警官這是什麼意思?顧老師當初‘意外身故’的結論,不是你們警方親口定下的嗎?”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