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顧蘭因照常上班，神色一應如常，仿佛昨晚那條微信根本無關痛癢，她那一瞬間的失常也隻是看花眼的幻覺。
    而她這一天的“日程”也是一如既往的苦逼忙碌——幹過公關的都知道，這一行就是給甲方爸爸擦屁股，甲方爸爸咳嗽兩聲，他們就得大驚小怪一番，然後噓寒問暖，給人開好“藥方”不算，還得把藥熬好，盛到碗裏，殷勤備至地送到人家嘴邊。
    毫無意外，顧蘭因當晚照舊是披著夜色和露水下班，辦公室裏隻剩她和丁建兩人。眼看時針逼近九點，丁建抓了抓腦袋，從一肚子賊心爛肺裏扒拉出一點良心，難得對顧小姐剛入職就大晚上加班的遭遇表示出一丁點愧疚。
    他想了想，破天荒地開了口：“要不待會兒一起吃個宵夜，我再送你回家？你看，咱倆還挺有緣分，既是鄰居又是同事，你入職後還沒吃過飯，這頓就當迎新了？”
    有免費晚餐吃，還有順風車搭，顧蘭因當然不會有異議，反正她回去也沒事幹，十分幹脆地答應了。
    然而她沒想到，丁總不知是覺得跟個不太熟的姑娘單獨相處會尷尬，還是誤以為自己的新室友對新鄰居有非同尋常的“意思”，居然一個電話把同樣加班晚歸的陳聿叫了過來。
    當然，不用指望丁總請客的檔次會很高，陳聿摸出手機一看，發現這貨發來的定位還是上回那家，登時連回複的心情都沒有了，直接撂到一旁。
    然而三秒鍾後，他把手機重新撿回來，點開那條微信，視線在“顧蘭因”三個字上滑過，眉頭不由自主地微微擰起。
    那天在樓道裏初見的情形就跟掐著秒表似的，不失時機地從潛意識深處跳出，旋即攻城略地，占據了他的全部思緒。那女孩……確切地說，是那女孩一雙被黑框眼鏡擋住大半的眼睛總是在陳聿眼前晃悠，晃得他心神難安，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
    陳聿狠狠一挫後槽牙，發自內心地抽了無數回丁總的小人，然後從桌上抓過鑰匙，大步流星地走出警局。
    晚上八九點是加班狗們狂歡的時間，也是“小吃一條街”最熱鬧的時候。渾濁的夜風中裹著濃重的煙火氣，從半敞的小店門口卷進來，無所不在地炫著存在感，顧蘭因抽了抽鼻子，肚子不受控製地響了一聲。
    隔著一張桌子，丁建衝她擠眉弄眼，把一張菜單推過來：“你別看這裏地方小，味道可是超一流，看看想吃什麼，不用客氣，隨便點。”
    顧蘭因沒來得及說話，陳警官用餘光掃了一眼，輕輕哼了聲：“幾塊、十幾塊錢一串，她一個女孩子，撐死了能吃多少？你堂堂一個公關部總監，還真會省錢。”
    丁建和他對嗆：“這叫物美價廉，懂不懂？”
    陳聿麵無表情：“肉串在高溫燒烤的過程中會產生致癌物質苯並芘，燒烤用的油如果重複使用，會被分解成有害物質，同樣會致癌。此外，如果肉串沒有完全烤熟，會有被寄生蟲汙染的危險……”
    丁建：“……”
    如果時間能倒流，他鐵定回到半個小時前，把那個打電話給陳聿的自己一巴掌抽昏。
    顧蘭因卻渾不受影響，刷刷幾下勾好菜單，推回給丁建，自己半低下頭，將一個唯唯諾諾的“下屬”角色扮演得十分到位。
    她有心降低存在感，丁建偏偏不讓她如願，變著法地逗她多說兩句：“對了，你之前說自己是在福利院長大的，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有點好奇，你後來上學讀書是怎麼辦的？學費也是福利院出的嗎？”
    顧蘭因推了把眼鏡，又把頭埋低了點：“沒有，福利院效益不是很好……後來有人收養了我。”
    丁建不著痕跡地睨了陳聿一眼，發現這貨忽然對麵前的茶杯產生了興趣，正如膠似漆地盯著那缺了一個口的破瓷杯，把人家杯子盯得瑟瑟打顫，恨不能桌子上有條縫，好讓它直接跳進去。
    丁建歎了口氣，隻好自己挖坑自己埋：“那這個收養你的人呢？他也是本地人嗎？”
    顧蘭因：“他已經過世了。”
    丁建：“……”
    不知是因為天生八字不合，還是丁建人品值太低，隻要他想和顧蘭因嘮家常，就一定會踩中人家雷點。
    好在這時，服務員過來上菜，丁建趕緊從盤子裏取過一串烤牛肉，用外焦裏嫩的肉串堵住了自己那張烏鴉嘴。
    顧蘭因自帶“尬聊”技能點，吃起東西來卻毫不含糊，也伸手拿過一串烤雞翅，不張嘴則已，一張口就是狼吞虎咽，丁建覺得自己好像隻是眨了下眼，眼前的雞翅就隻剩一堆骨頭。
    顧蘭因意猶未盡，又拿過一串烤香菇和一串烤花菜，左右開弓，同樣是三下五除二送進肚子裏。
    丁建一陣無語，要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這姑娘小細胳膊小細腰的表象下其實藏著“飯桶”的本質。
    顧蘭因看著文文靜靜，胃口卻跟男生有一拚，在陳聿看來和“致癌物”劃等號，隻配丟進下水道裏喂老鼠的烤串，在她卻仿佛出自米其林大廚之手，下嘴啃得專心致誌，一邊啃，還一邊輕嘬手指頭，連一點肉汁也不願放過。
    陳聿本來不屑一顧，在旁邊看她吃得這麼香，倒是有點看餓了。
    “大晚上吃這麼油膩，也不怕長肥，”他臉上端穩高嶺之花的男神範兒，心裏卻暗搓搓地嘀咕道，“吃這麼香……有這麼好吃嗎？”
    這麼想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也跟著撈起一串烤羊肉，上嘴咬了一口……外酥裏嫩，滿嘴流油，別說，還真特麼挺好吃的。
    一頓飯，三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顧蘭因把隻剩一個杯底的啤酒喝幹淨，用紙巾擦了擦嘴：“吃飽了，今天謝謝您。”
    這頓飯吃下來，丁建對她稍微改觀了些——雖然這姑娘不大愛說話，還自帶把天聊死的技能點，不過脾氣還算爽快，讓吃就吃，不跟你窮客套，也不嚷嚷著減肥忌口，扭扭捏捏的招人煩。
    “都是同事，又住對門，吃頓飯算什麼？沒什麼好謝的！”丁總擺了擺手，順勢拍了下陳聿肩膀，把他也拉進話題，“倒是陳大公子，今天肯賞光過來，真是不容易——味道不錯吧？早跟你說過，我吃過的烤串兩個巴掌也數不過來，就數這家最讚，怎麼樣，是不是下回還想來啊？”
    這貨不開口時是一副精英範兒，一旦開了口，就跟掉進鴨子窩似的，五百隻鴨子同時衝著耳朵呱呱呱，音效不是一般的震撼。
    反正陳警官是忍不下去的，好不容易逮住丁建換氣的空隙，他見縫插針地衝顧蘭因搭了句話：“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隨時來隔壁找我……我們。”
    丁建閉了嘴，用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悚目光看著他，仿佛看到一頭母豬飛上天，張嘴發出一串婉轉的鳥鳴。
    視芸芸眾生如糞土的陳大少爺居然紆尊降貴地走下高嶺，走入人間，還開口說了人話？
    真是要了親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