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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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警官跟丁建說不知道是什麼人救了他,這話還真不是唬弄丁總,那晚他尋機從毒販老巢裏跑出來,一個人在山路上跌跌撞撞,無奈傷勢過重,沒跑多遠就被牽著獵犬的毒販追上,一頓拳打腳踢,差點交代過去。
直到現在,回想起那晚的經曆,陳聿依然覺得百思不得其解,他仿佛掉進一個雲山霧繞的夢境——開頭無疑是噩夢,被露出滿口獠牙的惡狗追著不放,被一幫凶神惡煞的打手圍追堵截,還有個吊威亞的白衣女……不知是人還是鬼,板著一張直掉渣的牆皮臉,捏著嗓子咿咿呀呀,也不知唱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哦對,因為這位半路搶鏡的“女主角”造型太驚悚,重傷垂危的陳警官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過去了。
但是後麵就不對味了,雖然陳聿失血過多,一路上都迷迷糊糊,腦袋裏時刻繃緊的那根弦依然讓他撐住了最後一絲意識,他清晰地感覺到,有個人把他背在身上,腳步飛快地往前掠去,那人就像一把無往而不利的長刀,迎麵而來的夜風剛一擦肩,就被落花流水般斬成兩截。
那感覺是如此真實,連那人身上幽幽咽咽的香氣都觸手可及,不絕如縷地繚繞鼻端,蛛絲一樣鋪展開千重網羅,將他牢牢“黏”入其中。
陳聿就在這股不知名的香氣中昏沉沉地睡去了,等他醒來時,已經回到自家地盤上。那扮相嚇人的女……孩,把他丟在一家醫院門口,還設法通知了他的同事,他在病床上一睜眼,就看到滿屋子的威武壯漢,一邊紅著眼眶,一邊偷偷擦眼抹淚。
這場景相當具有震撼力,剛醒來的陳警官意誌力薄弱,當場炸出一身雞皮疙瘩。
冷不防看到他睜眼,不知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孫子喊了一嗓子,一幫彪形小夥當即圍上前,裏三層外三層,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好懸把剛醒來的陳警官直接吵聾——
“老大你終於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頭兒,你可以啊,單槍匹馬就從那夥毒販手裏跑出來了,這叫什麼?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唉隊座,你是不是遇到什麼高人隱士了?要不然,怎麼可能拖著這麼一身傷,一個晚上就跑了十幾裏的山路?”
這最後一句話裏不知哪個字眼戳中了陳聿纖細敏感的神經線,他猛地一用力,居然半撐起身,滿身的傷口還沒好利索,被這麼一拉扯,差點崩裂開,疼得他眼前當即一黑。
一群同事大呼小叫著,趕緊把他摁下去:“頭兒,你幹什麼?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不想要了嗎!”
陳聿從牙縫間嘶嘶倒抽著冷氣,不管不顧地攥住離得最近的一個同事衣袖:“知道是誰把我送回來的嗎?”
同事一臉茫然:“不知道啊……有人打電話通知我們,說你被送到這裏,我們就趕緊趕來了,連個鬼影子也沒碰見。”
拜這一趟臥底所賜,陳聿在醫院裏住了一個多月,窩在病房裏不見陽光,身上都快長蘑菇了。好不容易“刑滿釋放”,也不知哪個多嘴的,把他這趟“曆險記”當傳奇似的傳來傳去,傳到最後就傳進了陳聿親媽耳中。
太後大人先是難以置信,繼而一陣後怕,當晚就跟陳聿親爸鬧開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好說歹說,總算讓陳家老頭子答應給兒子調換了崗位。
陳警官自己倒是可有可無,似乎在毒販手下險死還生過一遭,就跟損友去路邊小店裏吃了頓烤串沒什麼分別,事後回想起來有點膈應,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傷疤好了,也就忘了疼。
隻是這小半年的空窗期,他閑來無事,總會想起那晚遇見的白衣女“鬼”……女孩,繼而生出諸多疑問——
那救了他的女孩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中緬邊境?
那天晚上,她突然出現在山林裏,還恰到好處地救下了他,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她一直盯著那夥毒販嗎?
她為什麼要扮成女鬼?又是怎麼知道他的身份的?
她背著一個百十來斤重的大男人,是怎麼走過十幾裏地的山路,把他送到醫院的?又為什麼不告而別?
她去了哪裏?
這些疑問與那晚似有還無的淡淡幽香糾纏在一起,無孔不入地追逐著他,幾乎承包了他半年來所有的神遊千裏與每一場午夜夢回。
在高嶺絕壁上盛放了二十多年的陳警官,一夕之間落回人間,平生頭一回嚐到牽腸掛肚的滋味,快要被那個不明來曆、不知去處的神秘女孩折騰得神經衰弱了。
陳聿在房間裏糾結時,隔壁的顧蘭因也回了家,她反手鎖上門,把拎包往沙發上一扔,駕輕就熟地打開冰箱門,掏出一罐瓶裝水,一口氣灌下半瓶,意猶未盡地長舒一口氣。
902格局與901相似,同樣是兩室一廳,一間是顧蘭因的臥室,一間反鎖著門,不知是作為書房還是儲藏室。如果陳聿或者丁建在這,就能看出問題——客廳布置的相當簡單,說好聽點是“素淨”,說直白些就是“和尚廟”,擺設裝飾一應俱無,能省事絕不麻煩,能簡單絕不複雜,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年輕姑娘的居室。
顧蘭因拔下發上銀簪,不怎麼在意地撂在茶幾上,把手機的音樂軟件調出來,就著咿咿呀呀的背景音,開始準備晚餐。
背景音是一首十分小眾的曲子,一個男人在裏頭曲曲折折地唱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就著嘔啞嘲哳的BGM,顧蘭因把晚餐——紅燒牛肉味泡麵澆上開水,用蓋子封好,叼著根一次性叉子,隨手翻閱起手機微信。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裏麵已經跳出十幾條未讀信息,速度快的目不暇接,跟刷屏似的。其中大部分未讀信息來自“唐伯伯”,內容無非是關心她日常生活,比如工作怎麼樣,習不習慣新環境,和同事們處不處得來,中午在哪吃的飯,晚飯打算吃什麼……事無巨細,恨不能把衣食住行關心個遍。
顧蘭因先是無語了一瞬,心裏還在默默感慨,這麼嘮叨個沒完,莫非男人也有更年期,就在這時,一句話突兀地跳入眼中——
“……你師父的事還需從長計議,過了這麼多年,就算當初留下證據也沒那麼容易找到,東海市又是南武林盟駐紮地,很多人都在尋找‘意劍’傳人,過去的事畢竟過去了,你師父在天有靈,也希望你能忘卻前塵,好好過日子。”
這位“唐伯伯”大約快到更年期了,一番叮嚀碎碎叨叨,恨不能占據手機屏幕的半壁江山。顧蘭因卻像是視線被針紮了,瞳孔不易察覺地一縮,兩頰肌肉逐漸繃緊。
她把手機丟到一邊,端過泡好的泡麵,也不管燙不燙嘴,悶頭喝了一大口,微辣的麵湯長驅直入,灌進喉嚨眼,這姑娘大概是不怎麼能吃辣,眼圈有點發紅,接連咳嗽了好幾下。
然而,等她把一碗泡麵吃完,生出裂痕的表情已經彌合如初,眼角眉梢毫無破綻。
“忘卻前塵,好好過日子?”顧蘭因把空了的一次性麵碗丟進垃圾桶,心頭浮起一個冷笑,“……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