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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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這一帶原本也有翻身的機會,可惜當年開發商前來考察時,發現此地身無長物,反而盛產刁民和地痞流氓,一番扯皮之下,各方非但沒能達成友好共識,有那缺德帶冒煙的還趁著一團混戰,暗中撩了開發商一棍子,把人額頭砸青了一塊,屁滾尿流地逃了出去,自此一聽到“西巷”就腿肚子打轉,死活不肯再踏足一步。
如今的西巷依然錯綜複雜、依然地痞流氓紮堆,是東海市出了名的一塊毒瘤,雖然幾經嚴打,流氓們不敢輕易露頭,不過看不見的暗角裏,毒藤和荊棘依然肆意叢生。
“此間藥店”就是這樣一個惹不起的刺頭。
藥店老板自稱姓唐,早年間來東海市討生活,至今已有十來年。藥店中西合璧——既有常備西藥,又能現抓中藥,還有紅毛藥酒這類不知配方、不明藥效,卻能哄得老人和二傻子拚命咬鉤的“魚餌”保健品。
總的來說,以上藥品真假摻半,價格卻比外頭市麵貴上許多。這也是沒辦法,住在這一帶的大多不是正經過日子的人,不懂得未雨綢繆,家裏鮮少備著常用藥,一旦需要,往往就是急用,要他們倒騰兩三趟公交車、大老遠跑到市中心買藥顯然不現實,再不情願也隻能捏著鼻子認宰。
當然,不是沒有脾氣火爆的咽不下這口氣,打算跟不要臉的玩橫的,可惜,他們很快發現,這缺德殺千刀的老板能在西巷這片魚龍混雜的泥潭裏穩坐釣魚台,不是沒有原因。
這位唐老板是什麼來頭,街坊鄰居不清楚,不過,據他們觀察,但凡那些腦子進了水、敢把主意打到唐老板頭上的,最後都被好為人師的藥店老板“教育”得點頭哈腰、連滾帶爬,再不敢出現在藥店方圓五百米內。甚至於,有些反應激烈點的,聽到“藥店”兩個字都會控製不住地打哆嗦。
這天傍晚,顧蘭因本想循著記憶中的路線找上門,遺憾的是她離開太久,周圍街道一通亂改亂建,不說麵目全非,也是經過了一番大整容。她在小巷裏轉悠半天,眼看日色西斜也沒找到地方,隻能使出最後的殺手鐧——導航定位。
就這樣,連手機導航再問人,顧蘭因終於趕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摸到了傳說中的“黑藥店”。
闊別多年,重回故地,這姑娘深吸了口氣,無端生出一股“近鄉情怯”的思緒,腳下像是拖了個重逾千鈞的秤砣,一步一遲疑地進了門。
大片的夜色垂落在西巷頭頂,藥店裏開了燈,白熾燈管壞了一個,剩下的寥寥一盞不足以照亮整片店麵,光線顯得猶為昏暗。不過出乎意料的,這昏暗的店鋪中既沒魑魅、也沒魍魎,一個年輕姑娘懶洋洋地斜靠著櫃台,手指拈動了下,隱隱閃過一線寒光,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根極細的銀針,一道流光從針尾滑到針尖,冰冷而鋒利。
聽到腳步聲,這姑娘頭也不抬,沒什麼精神地來了句:“本店要打烊了,想買什麼趕緊挑,過時不候。”
都說“顧客是上帝”,這姑娘的態度卻仿佛她是上帝親娘,愛答不理的,全程低著頭,不知翻看著什麼,連眼皮都懶得撩一下。
顧蘭因的目光從厚重的黑框眼鏡後射出來,落定在那姑娘臉上,她盯著看了許久,仿佛被那張帶著一點嬰兒肥的圓臉勾起了某些年代久遠的回憶,循著下意識的直覺,遲疑地喚了聲:“唐……糖果美眉?”
這一派聖母範兒的圓臉姑娘忽然被扣上這麼一個甜美的稱呼,整個人如遭雷劈,在門口灌入的穿堂小風中瑟瑟發抖了一下。旋即,她猛地抬起頭,深蹙的眉宇間夾出一點異色:“你、你是……”
顧蘭因把黑框眼鏡摘下,露出那副藏了多年的眉眼,這是個十分清秀的姑娘,眼角狹長,有點桃花眼的模樣,垂下眼皮時顯得溫婉沉靜,可一旦撩起眼皮,目光凝聚地看過來時,整個人陡然生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鋒利氣質。
她衝著那看店的姑娘點了點頭,嘴角動了動,似乎想露出一個微笑,可不知怎的,臉上的肌肉抽筋似的不受控製,笑容擠得無比艱難:“我記得咱倆上一次見麵,好像還是七年……八年前的春節?那一回,咱倆偷偷喝光了一壇青梅酒,醉得滿地打滾,差點雙雙挨揍,你還有印象嗎?”
看店的姑娘先是有點茫然,旋即,她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是……小籃子?”
不待顧蘭因答話,這姑娘突然跳起來,一把攥住她的手:“你真是蘭因?我的天啊,這些年你去哪了?我師父一直在找你,怎麼連封信都不捎回來啊?你知不知道我們……”
她話沒說完,隻聽“嗆啷”一聲,裏間仿佛有人打碎了什麼東西。緊接著,一個人影掀開門簾衝了出來,伸手在櫃台上一撐,現場表演了一番花式跳馬,不由分說地攥住顧蘭因手肘,上下打量了她好幾趟,目光如炬,像是要把她從裏到外燒穿一個洞:”蘭因……蘭丫頭?真是你?哎呀,你可算回來了,你師父他……”
顧蘭因倏地一抬眼,目光刀子一樣森冷,從這人臉上毫不留情地刮過。
那人喉頭一窒,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地拐了個彎:“……你師父他在天有靈,要是知道你平平安安回來了,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這是個清瘦的中年男人,顴骨高聳,兩條法令紋從嘴邊耷拉下,是個不苟言笑的凶悍模樣,兩鬢的頭發已經有了變白的跡象,再過兩年大概就能奔著“大爺”去了。
這位介於“大叔”和“大爺”之間的藥店老板伸出蒲扇大的手掌,用力推了把顧蘭因的後腦勺:“你這孩子……當年說消失就消失,整整八年毫無音訊,唐伯伯為了找你都快把東海市翻過來了,你說說,這些年你都去哪了,啊?你要是有個什麼……你讓我、讓我怎麼跟你師父交代!”
顧蘭因眼皮輕輕一眨,眼珠裏無聲無息地泛起一絲血色。
“唐伯伯,讓您費心了,”她輕聲說,音量壓得很低,仿佛唯恐聲氣高了,就驚動了什麼,“我這次回來,就不打算走了——有些事、有些人……埋在黃土底下八年,也該到翻舊帳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