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是在想著為你報仇，讓那些害死你的人都得到應有的下場……”烏琳琅望著雲晏——兩人闊別十餘年，她的眉眼間難免有了些許風霜的痕跡，雖然美貌依舊，但也早沒了昔日的蓬勃朝氣和天真爛漫……
    “琳琅，你應該知道我的，我做那個皇帝……並不快活，我早就不想做皇帝了……”
    烏琳琅打斷雲晏：“我自然知道，你那時候不快活是因為朝政把持在滕太後和滕氏一族的手裏……可是我們也早就說好了，滕太後遲早要還政於你，到時候你就不用做傀儡皇帝，你可以執掌天下……”
    “琳琅，”雲晏溫聲道：“時也命也，那時的局麵已經亂了……滕氏專政，嚴刑酷法，民怨沸騰……我身為帝王，卻無能為力，隻能看著官場腐敗，百姓受苦……我想，既然我不能讓大寧的子民安居樂業，那就讓賢吧……”
    烏琳琅眼淚又落了下來：“那怎麼能怪你……你明明想要做個好皇帝的，你和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你是身不由己，是滕氏之過，與你無關……”
    “琳琅。”雲晏用衣袖拭去烏琳琅的眼淚：“百姓之苦，任何人都可以逃避責任，唯有皇帝不可。百姓怨恨滕氏，也怨恨朕，怨恨整個皇族……失了民心對皇室來說是大忌……如果不是到了無法轉圜的地步……那時諸位王侯起事，也不至於一呼百應，揭竿而起……大寧的王師再強大，可以抵禦起義軍，把他們拒之城外，也無法阻止城內的百姓為他們打開大門……我正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也就順勢而為了……”
    “可是……”烏琳琅抓住雲晏的衣袖：“何至於到那樣的地步……你都死了……如果不是那些人逼你……”
    “不，其實那時是我自己覺得了無生趣，我並非……沒有生的機會……”雲晏歎了口氣，道：“所以，琳琅，我不想你再為我的事大動幹戈，更不想再看到人因我而死……我已經重新活過來了，琳琅，重活一世我才明白生的可貴，也更感激上蒼，感激那些為我付出的人……我隻願天下太平，百姓安康，而我……就隻做個普通人就好了。”
    被雲晏那樣懇求的眼神看著，烏琳琅閉了閉眼，沉默了良久，才道：“陛下，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發願要誓死效忠的天子……更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是你讓我做的事，我是不會拒絕的……可是……”
    “可是什麼？”
    烏琳琅搖了搖頭：“我願意為你放下一切仇怨，可是……刀已出鞘，沒辦法再收回了……如果硬要收回，怕是……不僅被自己的刀刺得鮮血直流，更是沒有了反抗能力，隻能被敵人魚肉……”
    雲晏哪裏不明白烏琳琅的意思，他略一思索，道：“你帶著歸黎軍起兵，皇帝勃然大怒，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好在，現在朝廷這邊帶兵的是曆王拓跋繆……尚且還有周旋的餘地……而皇帝這邊，也隻能找殷涉幫忙了……”
    “殷涉……”聽到這個名字，烏琳琅皺起了眉頭：“他能背叛你一次，你還願意相信他，留在他身邊……”
    “琳琅，”雲晏說：“殷涉並沒有背叛我，那時……殷涉做的事我是知曉的，而且有些事，也是我的授意……隻是後來的事情失控了……他也沒有預料到會變成那樣……殷涉，我是信任他的，從前是，現在也是。”
    烏琳琅雖然心裏還是不認同，但也隻得道：“你既然信任他，我也無話可說。”
    聽烏琳琅似乎有些脾氣，雲晏搖了搖頭，道：“殷涉是個真正心懷天下之人，他仁慈、寬厚，又懂得治理天下，這才是黎民百姓想要的君王……我那時，對殷文王另眼相看，也是因為殷涉之故。現在看來，至少……殷涉是我沒看走眼的。在這件事上，他也與我站在同一立場，他也不想兵戎相見，血流成河的畫麵。所以，隻要有可能，他都會盡力而為。”
    烏琳琅望著雲晏，想了想，才說：“那他……真的可以改變皇帝的決定嗎？”
    “如果說是從前那個一心撲在國事上的皇帝，或許可能性不大，但是現在……局勢可不同了……既然遲早要亂，倒也不差這一樁事。”雲晏目光變得深沉。
    雖然不知道雲晏究竟在說什麼，但是烏琳琅還是十分相信雲晏，既然雲晏能說出這樣的話，必定是可以扭轉局勢的。隻是她還是有所憂慮，因為……
    看出了烏琳琅的心思，雲晏點破道：“滕延這把刀確實不好掌控，他太鋒利，也太固執，滕氏滿門被滅，一朝極權榮華灰飛煙滅，讓他重重跌落塵泥，他的滿腔怨恨足以讓他瘋狂……你阻止不了他，那隻能由我來了……”
    烏琳琅看著他：“你要在他麵前現身？”
    “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他看見我未死，怕是會有些別的念頭，不過……”雲晏話鋒一轉，道：“我可以讓他”知道”我可能未死，給他一個希望……”
    “你是要……”
    雲晏問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梅子顧：“懷遠，可有紙筆？”
    梅子顧微微一笑：“自然是有。”
    ……
    ……
    陳年自然是無心吃菜喝酒的，因此稍微動了動筷子就出了雅室，到了雲晏和梅子顧的房外等候——他還是謹記著太子的叮囑……這好不容易從信陽侯府毫發無損地出來了，結果又被南平郡王給“劫”走了……雖然這南平郡王也是“自己人”，但是他的職責所在，無論如何是不敢放鬆的……
    就這樣，陳年在那房外，和其他幾個侍衛大眼瞪小眼了半個時辰左右，裏麵才有了動靜。
    等到雲晏和梅子顧出來，他確定雲晏安好，才放心了些。
    “陳年，這就算是個活寶貝也不用盯著這麼牢啊，難道你還怕我把雲晏給吃了不成？”梅子顧見狀，調笑道。
    陳年板著張臉，一本正經道：“陳年所為，皆是出自太子殿下之令，請郡王爺海涵。”
    “好好好，”梅子顧笑道：“那我把雲晏還給你，完璧歸趙。”
    “屬下不敢。”陳年腹誹：什麼叫還給“我”……這可不是我的人，是太子殿下的人……
    雲晏對梅子顧道：“那郡王爺，我也先回去了。”
    梅子顧笑：“好，我會按照你方才說的來製茶，等茶製好了下次進宮送給你。”
    雲晏會意：“那就多謝郡王爺了。”
    “慢走不送。”
    “郡王爺客氣。”
    雲晏這才和陳年等人離開。
    梅子顧目送他們遠去，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返回了雅室，再一看，裏麵也已經無人了。
    他便坐回了座上，自斟自飲起來，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