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晏回到宮裏，才剛要踏進紫微宮的大門，就聽到模模糊糊地傳來有人叫自己——
    “雲晏……雲晏……”
    雲晏扭過頭，才看到在那樹後藏著一人——正是四皇子殷清。
    雲晏見他神色十分不好，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時卻有些畏縮的模樣……
    他對陳年說了兩句，才一個人走了過去，溫聲道：“四皇子怎麼一人在這兒？你的隨侍和宮人呢？”
    殷清眸色閃了閃，才道：“我丟下他們偷偷過來的……”
    雲晏也知道貴妃娘娘對四皇子看得是愈發嚴了，尤其是二皇子謀逆那件事後，她就一直拘著兒子，不再放任他在宮內肆意玩耍……特別是紫微宮這裏是輕易不讓他涉足了……她這麼避諱紫微宮，其實就是避諱殷涉……
    貴妃是個極其聰明的人，當初二皇子在，太子和二皇子爭鬥不休，四皇子再頑劣再胡鬧也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皇子而已，可是現下時局不同了……二皇子下位了，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而四皇子是太子之外唯一有機會的皇子，原先的不起眼也變得惹眼了……貴妃不讓四皇子和太子親近，一是避嫌，二……也是為了護四皇子周全……
    至於，貴妃到底有沒有過讓四皇子登上大寶的念頭，那還真的不好說……隻是以貴妃的聰慧，什麼皇位什麼江山，都不如他們母子的平安重要……更何況，知子莫若母，四皇子是什麼樣的秉性和資質，貴妃十分清楚，她即便有些什麼想法，也要權衡利弊，畢竟那個位子不是誰都坐得上去的。
    “四皇子出來多久了？怕你宮裏的人都要找急了……還有貴妃娘娘不見了你，怕也會……”
    聽到貴妃兩字，殷清眼眶就紅了，垂下眼眸道：“母妃現下也顧不上我了……”
    雲晏一愣，小心問：“貴妃娘娘怎麼了？”
    殷清覷了雲晏一眼，才說：“你還不知道嗎……母妃被罰了禁閉，一個月不能踏出宮門。”
    雲晏驚道：“禁閉？！是……陛下……”
    殷清沉重地點點頭：“說是……母妃衝撞了父皇……父皇才下了旨……”
    雲晏想不到貴妃那麼謹慎的性子居然還會衝撞皇帝……這真是變天了啊……
    “這貴妃娘娘為何會……”
    殷清搖了搖頭：“我也不知曉……我問母妃身邊的人，他們都不說……這兩日母妃都沒有怎麼用膳……我想求見父皇，父皇那邊說忙著不見我……我才想……想著來找……”
    雲晏這才明白，道：“四皇子是想要找太子殿下……”
    殷清點頭，然後又垮著臉道：“但我怕……皇兄也不見我……”
    “怎麼會？”雲晏笑：“太子殿下向來與四皇子你交好，從前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也都想著四皇子的……”
    殷清聞言臉色更加消沉了：“我知道皇兄待我好，我也極喜歡皇兄的……隻是……隻是……近些日子……”想起上次在花園裏遇見皇兄，他還刻意避開，也不知道皇兄看見了沒有……他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來紫微宮了……皇兄肯定知道了……
    雲晏瞧出了他的踟躕，道：“四皇子，我們太子殿下前兒還提起你呢，說廚房新來的廚子的茶果做得好，可惜你不來也吃不上……今兒無論如何，四皇子都要來我們紫微宮坐坐，別的不說，吃吃茶果也好的。”
    殷清眨眨眼：“皇兄真的念起我來了？”
    雲晏點頭。
    殷清臉色這才好多了，然後隨著雲晏進了紫微宮。
    在他們進去之後，遠遠地在偷偷往這邊看的兩個宮人才說話：“快回去報給娘娘，殿下進去了……”
    ……
    ……
    等到殷涉回來，就見到雲晏和殷清坐在一塊兒吃茶果。
    雲晏看到殷涉，人沒有立馬起身，隻是招呼：“殿下，您回來了。”
    而殷清卻像是那座椅上點了火一般彈了起來，手裏拿著的點心都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十分拘謹地立在那裏，臉也紅紅的，頗為窘迫道：“皇……皇兄……你回……回來了……”
    殷涉臉上的表情沒有怎麼變，隻是微微點頭：“嗯。”
    雲晏把那塊掉在地上的點心撿起來，才站起身，對著殷涉笑道：“殿下，四皇子來了好一會兒了，他在等著您回來呢。”
    雲晏的輕鬆隨意和殷清的緊張局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殷涉轉向殷清：“隨我進來吧。”
    看殷涉的樣子，仿佛對於殷清的來意是有所知曉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點瓊軒，雲晏把那茶果和新泡好的茶進去，才關了門出去。不過他也沒走開，靠著門站著，側耳聽著裏頭的聲響。
    不遠處，陳年等侍衛筆直地立在那裏，對於雲晏正大光明地“偷聽”一事視若無睹。
    雲晏在那裏聽著聽著臉色愈加沉重——他原本就是帶著心事回來的，現在更添了一層愁緒。
    半個時辰不到，殷清就從裏麵出來了，他看起來倒是比進去之前輕鬆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出來了，對著雲晏說：“雲晏，我要回去了，下次回來帶我新得的玩意兒給你。”
    雲晏點頭：“四皇子慢走。”
    一直到殷清走遠了，雲晏才進了點瓊軒，把門給關上了。
    殷涉坐在案前，背靠在椅背上，閉著雙目，似在養神。
    雲晏走到他身後，雙手輕柔地放在他的頭上，為他按著穴位——這種事自然不是他本來就會的，是在來了這裏之後，他為了做一個稍微“稱職”點的隨侍，跟著宮人學的，就這麼個活兒還學了十天半個月，結果還做不怎麼利索，不過殷涉倒是受用得很，所以雲晏也時不時地幫他按按。
    雲晏手才按上不久，便被殷涉那修長的手指握住了手腕，他的手有些冰涼，正如他一貫給人那冷清的感覺一般，讓人不敢太過親近。但是雲晏知道，殷涉的心卻是溫暖而又慈和的，待在他身邊十分讓人安心。
    “殷涉，你對四皇子說的話都是真的嗎？貴妃因為你父皇煉丹修道的事，勸說了幾句就被罰了禁閉？”
    殷涉頓了下：“你想聽真話嗎？”
    “這是自然。”
    殷涉微微側過身，和雲晏麵對麵：“此事，我原是不想叫你知道的。”
    “難道是什麼不可告人的……”
    殷涉道：“我並沒有說謊，貴妃衝撞父皇是真，因父皇修道之事也是真，隻是其中卻有許多細節……”
    “那是……”
    殷涉眸色黑沉，緩緩說出四個字：“采陰補陽。”
    雲晏倒吸一口氣，“采……”
    雲晏是知道這個的，那也是當初岐陽真人和他說的，他們修道的有正道也有邪道，而那些邪道就是所謂的旁門左道，常會用些陰損之術，包括采陰補陽——這采陰補陽，采的並不隻是女子那麼簡單，而是那未成年的少女，甚至是女童……
    殷涉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說：“貴妃正是知道了這個，在和父皇用膳之後，隱晦地提了一句，父皇便大發雷霆，關了貴妃一月禁閉，隻是這裏頭的緣由是諱莫如深的……”
    雲晏握拳，久久才道：“殷涉，你父皇真是走火入魔了……那些孩子何其無辜……這樣陰損又殘忍的行徑……實在不該是一個明君所為……”
    殷涉起身，攬住他：“此事我會處理好的，不會看著無辜性命被戕害……”
    雲晏凝視著他：“殷涉，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決斷了……”
    殷涉明白雲晏話裏的意思，低聲道：“你那時對我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也會踐行我的承諾……十年前是，十年後也是……”
    雲晏握住他的手：“殷涉，我不想這天下再被卷入戰火，也不想無辜百姓被皇權所害……”
    殷涉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我知道，我會盡己所能……”
    兩人四目交接，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