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晏看著梅子顧，久久不能言語。
    他腦子裏有些亂——他知道了……他已經知道了……
    應該否認的……
    可是雲晏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梅子顧凝視著雲晏，目光無比溫柔。
    雲晏一咬牙，問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第一次在紫微宮見到你的時候……”
    雲晏吃了一驚：“怎麼可能……那時候我們第一次見麵……”
    梅子顧微微一笑：“不是第一次。”
    雲晏愣了下，突然想到了什麼，驚道：“你早就認識……”
    “你知道雲晏是怎麼進教化苑的嗎？”梅子顧反問道。
    雲晏搖了搖頭。
    梅子顧繼續道：“是我帶他進去的。”
    “你……”
    “因為他父親的事，他差點被連累充軍，機緣巧合遇到我，我把他帶回京中，然後安置在了教化苑。”
    原來……他們果然早就認識……
    “所以，那時候在點瓊軒外麵撞到你，我對你的態度就讓你起疑了？”
    “是，雖然我和雲晏接觸不多，但是我也大概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本來對我就有些敬畏，連正眼看我都不敢，而你雖然當時有些驚慌，但是並不怕我，後來……更是作出一副才剛見到我的樣子，我就覺得古怪了……”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
    梅子顧一笑，道：“我跟著殷涉那麼多年，我從未見過他對一個人那麼上心過，他對你的態度才是我真正懷疑的，我心裏有了猜測，就一直注意你的一言一行……這麼多年，你樣貌變了，可是很多小習慣還是有些蹤跡。”
    雲晏抿了抿唇：“那……你為何不早點……揭穿我？”
    “揭穿你？”梅子顧道：“你回來了，卻選擇用這樣的身份出現，我能做的也就是順著你而已。”
    “那為什麼……現在你要挑明我的身份？”
    “陛下，”梅子顧還是像十年前那樣稱呼他：“我是想要向你確認一下，你的心意還和從前一樣嗎？”
    雲晏一頓，繼而眼神堅定起來：“當然一樣，我想要的……並沒有變過。”
    “那陛下，”梅子顧笑了，目光中仿佛漾了一汪溫泉：“等到你在這裏完成心願了，就走吧，我和你一起走，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雲晏呆呆地看著梅子顧：“懷遠，你……要和我一起？”
    “是。”沒有一絲猶豫。
    “可是，你是南平郡王，你怎麼……”
    “陛下，我平生就沒有什麼大誌，比起做這個郡王，我也更向往自由快活的人生……我會留在這裏，是因為當初陛下對我說的，陛下說，如果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做，就跟著殷涉……這樣就過去十多年了，我想著，等到殷涉登上帝位，那我也就完成了我的使命……”
    雖然雲晏之前有過猜想，可是真的從梅子顧口中知道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是因為自己的那句話，他還是覺得心有戚戚——“懷遠，其實你沒必要……”
    “陛下，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我不像殷涉那樣心懷天下，也不像白虔那樣有那麼大的野心，連拓跋那樣的誌氣我都沒有……”梅子顧自嘲一笑：“如果說從前我還有些迷茫，可是從我知道陛下回來以後，我就知道我的將來應該做什麼了……陛下，就當為了我們曾經的約定，如今還是有效的，是嗎？”
    雲晏眼眶有些發熱，他吸了吸鼻子，對上梅子顧炙熱的目光：“好，我們的約定。”
    梅子顧像是鬆了一口氣：“陛下，那就說定了。”
    “懷遠，別再叫我……那兩個字了。”
    梅子顧卻是正了正臉色，說了一句：“在我心裏，你永遠是陛下，我的陛下。”
    雲晏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分割——————————————————
    一夜腥風血雨過去了，天已大亮，可是這個小院裏還是安安靜靜地，連蟲鳴鳥叫都不聞一聲。
    梅子顧仿佛隻是合了下眼，就清醒過來了，他坐直身子，抬起頭就看到前麵撐著腦袋趴在桌子上瞌睡的人。
    那人還是一副稚氣少年的模樣，容貌也不是頂好的，可是卻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了。
    梅子顧見他衣衫單薄，脫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走過去，動作輕柔地蓋在他的身上。而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從外麵打開了，一道修長的身影踏了進來，自然，他一眼也看到了裏麵的情景。
    梅子顧轉頭，正好對上一雙黑沉的目光，他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表情，隻是對著來人做了個輕聲的示意，才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了事了？”梅子顧低聲問殷涉。
    殷涉點頭：“午後便啟程回宮。”
    梅子顧道：“那我先回去梳洗打理一番。”
    殷涉應允。
    等梅子顧悄聲離去，殷涉才走到了那還在熟睡中的某人身邊——真的是睡熟了，走近了還能聽到那小小的打呼聲，一下一下的，仿佛貓兒一般。
    殷涉定定地看著雲晏半晌，才把他身上披著的那件屬於梅子顧的袍子拿起來，拋在了一邊，然後彎腰把人抱起來，往那屏風後的床榻走去。
    雲晏正做夢夢見自己在一片雲海中翻滾呢，突然有人把他身下的那一大朵雲給抽走了，他一下子失了著落，整個人沉沉往下墜去，他慌得雙手雙腳撲騰著，努力想要抓住什麼——
    殷涉見雲晏仿佛發夢魘了一般，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那力氣大得仿佛要把袖子給扯爛了，等到把人放在床上以後，他猛地彈跳了一下，人也坐起來了——
    “啊——掉地上了！！”
    後背都是冷汗，連額上都冒了汗，雲晏大大地喘了一口氣，本來迷茫的雙眼慢慢清明起來，才看清了在自己眼前的一個人——
    “殷……殷涉？”
    殷涉順勢抓住他的手：“嗯，是我。”
    雲晏本來因為那沒來由的夢感覺空落落的，現在看到了殷涉，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啊，你回來了啊……”
    “剛回來。”殷涉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拍了拍他的背，聲音放柔了：“做惡夢了？”
    “對啊，我夢見我從雲上掉下來了……”雲晏嘀咕著：“還好是個夢……不然，我肯定要掉在地上摔成肉醬了……”
    殷涉說：“許是之前發生的那些事，讓你還心有餘悸。”
    雲晏舒了一口氣：“是夢就好，是夢就好。”
    看著雲晏那樣子，殷涉的目光沉了沉，他長臂一伸，把人攬在了自己的懷裏：“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
    雲晏發現，殷涉對自己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而事實上，他真的做到了，有殷涉在，雲晏總是安全的。
    被殷涉抱在懷裏，雲晏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大概是此時的氛圍讓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而殷涉帶著檀香的懷抱，讓他覺得……很舒服。
    “殷涉，已經沒事了嗎？”雲晏問道。
    “嗯。”
    “二皇子呢？”
    “被鎖了。”
    “你……父皇呢？”
    “無甚大事。”
    “其他人呢？”
    “都好。”
    “……那就好。”
    盡管殷涉什麼都不和雲晏說，可是雲晏憑昨晚的情形，和他們幾個隻言片語的話，也拚湊出了個大概——二皇子想要趁著在行宮這段時間控製住皇帝，然後奪宮篡位，但是他不能自己出頭行這大逆不道之事，所以他想到了先把這帽子扣到了遠在宮中的太子殷涉頭上，不管行刺之事是不是真的，一人之下的太子都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而接下來殷涉出宮，二皇子雖有些意外，但也布置了人去截殺殷涉一行人，順便他還拉了一個盟友，那就是天下人都知道與太子不對付的信陽侯，想要裏應外合，把殷涉他們給拿下——隻是他沒想到殷涉也早有準備……或許那時候信陽侯不知道為什麼倒戈了，也有可能一開始就是二皇子被人給耍了……總而言之，二皇子全盤皆輸，其實也不過是幾天的時間，隻是不知道他在這之前布置了多少時日——有時候，命數真的很難說，那個位子雖然看起來近在咫尺，但是並不是誰都能坐上去的。
    “你這幾日都沒歇息好。”殷涉對雲晏說：“等午後我們就啟程回宮，回宮了就好了。”
    雲晏張了張嘴——宮裏……恐怕還不太平吧……二皇子謀反，不知道接下來要牽連多少人……恐怕宮裏宮外，都要血流成河了……
    雲晏不想再去想這些——
    “對了，懷遠呢？他什麼時候走的？”雲晏最後記得就是兩個人在一起說話，說著從前還是大昭朝，他也還是徽帝的時候的那些往事，說著說著他就睡著了，那時候梅子顧都還在的……
    殷涉淡淡道：“我回來的時候走的。”
    “哦。”雲晏本來想要告訴殷涉梅子顧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了，但是他看到殷涉雖然麵色如霜，但是他目光中帶著些許血絲，眉眼間也透著疲憊，覺得還是先不要和他說這些雜事吧——“殷涉，你先歇息一下吧，路上顛簸，也不能好好睡個覺。”
    見雲晏要下床，殷涉拉住他：“你去哪兒？”
    “我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吃的，待會兒給你也弄點回來。”見殷涉還是拉著自己不放，雲晏又道：“二皇子都被抓了，都沒事了，你難道還要把我困在這裏嗎？你先歇息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殷涉這才鬆開他的手：“不要跑遠，讓陳年跟著你。”
    “知道了。”雲晏在心裏嘀咕：殷涉什麼時候這麼囉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