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虔在聽到殷涉的聲音時，臉色變了下，但並沒有多意外，隻是歎息一聲：“來得……真是及時啊……”
    雲晏又驚又喜地走到殷涉麵前：“殿下，您沒事……太好了……”
    殷涉見雲晏臉色還有些蒼白的樣子，知道他是真的擔心自己，心下一陣暖意，隻是麵上沒有顯露出來。
    殷涉對著雲晏點了點頭，然後走向白虔：“四處不見信陽侯，原來來了這裏。”
    “太子殿下在忙著大事，本侯不好打擾，就隨處逛逛。”白虔悠悠道：“不想這一逛就遇到了故人，正和他說話殿下就回來了。”
    雲晏聽白虔的話，就知道白虔方才說的那些話竟是故意哄自己的——他皺著眉看著白虔，一張本就圓的臉微微鼓起來，顯現出幾分不高興的樣子。
    白虔的這番話在場的人無一個相信，殷涉聽了也沒有再與他多費唇舌，隻道：“你既來了，便隨我去見父皇吧。”
    白虔往日都跟殷涉唱反調，今日不知是皇帝的威懾力還是別的什麼，他半句話沒說，就跟著殷涉走了。
    雲晏跟著出去，走到門邊，看到外麵又換了一撥人。
    “雲晏，給我煮一壺茶，等我回來喝。”殷涉要出院門的時候回頭囑咐了雲晏一句。
    “……是。”
    雲晏知道，殷涉是讓他留在這裏不要出門的意思。
    雲晏十分好奇現下這行宮裏到底是什麼個情形，皇帝如何，二皇子又如何……隻是現在也沒人告訴他，隻知道殷涉已經成事，他也暫時安全了。
    雲晏既然出不去，也就幹脆真的在裏麵煮茶——他會煮茶還真不是因為在紫微宮當差的關係，說到底還是他還在當徽帝的時候就已經會了——你道一個皇帝為何會烹茶，這還得從喜歡品茶的滕太後弄的鬥茶大會說起，當時不隻京城裏的權貴富豪，就連塞北江南那些地方也有無數人進京來參加這個大會，而最後的茶王比賽就在宮裏的鹿臨殿舉行……這個鬥茶大會徽帝也參加了，並不是和滕太後一樣作為茶王決賽局的評判，而是擬了個身份親自參加了這場比賽，為此他找宮裏的茶師專門學習了茶道，烹茶不過是其中一項而已……至於那場鬥茶大會，滕太後直到徽帝現身才知道這起幺蛾子，雖然當時滕太後若無其事，可是事後嚴懲了參與這個點子的白虔跟梅子顧……而除了宮裏的少數人，其他人都不知道當時的九五之尊也參加了這場鬥茶大會。
    雲晏一邊煮著茶，又想起了當年的那些事，益發感慨世事無常，不隻是為他自己，也為其他人……
    “好香啊。”
    聽到聲音，雲晏扭頭，看到了梅子顧。
    ……才想到他，就出現了。
    “郡王爺怎麼來了？”
    “外頭亂得很，我來躲個懶。”梅子顧隨手抄起一個凳子在雲晏旁邊坐下，看著他在那裏烹茶：“你還有這手藝。”
    “身為太子殿下的隨侍，自然什麼都要學一點。”雲晏避重就輕道。
    梅子顧並沒有接話，雲晏犯疑，轉頭去看，正好撞上那雙墨黑的眸子。
    雲晏有種要被看穿的感覺，心下一晃：“郡王爺？”
    “雲晏啊。”梅子顧是個臉上就算沒有笑意眼角也帶著溫柔的人——這並非他的真實性格，隻能說他習慣了以這般沒有攻擊力的姿態去麵對其他人——所以他這完全收起所有情緒，一本正經的模樣就顯得有些嚇人了——
    “郡王爺，有話請說。”雲晏放下手中的竹夾，也端正起來了。
    “你要一直待在太子殿下身邊，一直以隨侍的身份留在宮中嗎？”
    同樣的話出自白虔口中那雲晏並沒有什麼感覺，畢竟白虔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興趣了，可是說話的人是梅子顧……
    雲晏本也可以像是應付白虔一般用那些話去回他，可是梅子顧這十分認真的模樣，讓他有一瞬間想要對其傾訴內心一切的衝動……
    但也隻是一瞬間。
    雲晏低下頭，道：“殿下對我極好，我也無處可去，無人可依，如今殿下身邊便是我最好的去處了。”
    “你不想要自由嗎？”
    雲晏猛地抬頭——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自由”這兩個字，曾經是雲晏最想要，卻又最不可能得到的東西。即便是現在，聽到這兩個字，他的心裏還是忍不住地抓撓一片——他當然想啊。
    被雲晏那雙蘊含著水汽的雙目看著，梅子顧放在膝上的手緊了緊，繼續道：“你可以不受任何人的約束，去你想去的地方……塞北的草原很大，你可以騎著你最喜歡的馬任意跑，跑到你累了為止，江南水鄉有很多船，你坐著船可以摘蓮蓬挖藕段，或者什麼都不做，就是躺在船上任它漂遊……還有嶺南，那裏雖然有很多山，但是水果也多，尤其是荔枝，鮮嫩水靈的想吃多少吃多少……或者再坐大船，可以出海去，也許能找到什麼海上仙山蓬萊島，也許會有什麼在這裏意想不到的奇遇……”
    在梅子顧口中，那些美好的畫麵讓人聽著就無比心動，可是雲晏卻越聽越覺得膽戰心驚——因為……梅子顧說的根本就是他心中所想，或者說，曾經的夢想——
    ……
    ‘……這宮裏啊，看起來好像很大，東十二宮西十二宮走一天也未必走得玩，可是……我在這裏待了十幾年了，宮裏頭的每個角落我都知道，我已經膩了……我想要出去，可是這牆太高了……我怎麼都出不去……而且，如果我踏出宮門一步的話，有許許多多的人都要掉腦袋……’
    ‘陛下，我就是從宮外來的啊，我沒覺得宮外有多好玩啊……’
    ‘笨蛋，你知道自由嗎？自由？’
    ‘自由……？？？’
    ‘是啊，自由。如果沒人管我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去很多地方……’
    ‘陛下想要去哪些地方？’
    ‘先去一趟塞北。’
    ‘塞北？塞北有什麼好的？我舅舅去過，說那邊不是草地就是沙地，一眼看過去要麼一片綠，要麼一片黃，哪裏好了……’
    ‘你不懂……我在宮裏啊，要騎個馬都不能跑快點，那馬場就那麼點兒，跑個十圈馬兒都不帶喘的……我心愛的獅子驄啊，讓它陪著我困在這地方真是委屈了，就應該讓它在塞北跑上個一天，那才不負馬生呢……’
    ‘哦，原來陛下是想去塞北騎馬啊……’
    ‘不隻是塞北，還有江南……聽老師說江南水鄉到處都是水和橋，去哪兒都要坐船，坐船多有意思啊，我先前讓人坐的那隻木船，才剛放進禦花園的水池裏呢，就不知道被誰告到了太後那裏，我還沒坐上去呢就被沒收了，你說，氣不氣人……’
    ‘那陛下是想要坐船？’
    ‘是啊，船是一定要坐的。不隻坐船玩，還要去挖藕段，藕段知道嗎？就是水裏的，用刀去連根挖……還有蓮蓬，那蓮蓬裏的蓮子挖出來就可以吃，比咱們吃的蓮子羹裏的蓮子要新鮮多了……’
    ‘陛下，你怎麼知道那麼多的啊？’
    ‘我的隨侍小樓就是江南來的啊，都是他和我說的……我跟他說了，有朝一日我去江南也捎帶上他，讓他帶我去玩。’
    ‘那陛下我也要去，你也捎帶上我。’
    ‘……也行吧……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江南，坐船。’
    ‘對，去玩江南了，咱們就去嶺南，書上說嶺南都是山，咱們就去爬山，然後去摘水果吃，那裏最多的就是水果了，又甜又大……那個太後宮裏的荔枝就是嶺南的，那兩筐子荔枝累死了七八匹馬才到了京城，到了也不新鮮了，所以咱們要去嶺南，邊摘邊吃，邊摘邊吃，想吃多少吃多少，你說好不好……你流口水了！’
    ‘陛下，陛下，我也要跟你去嶺南！’
    ‘知道了，記你一個。’
    ‘嗯嗯！’
    ‘嶺南玩完了，那就到海邊了，那我們就買一艘最大的船，出海去了！’
    ‘出海？海上多危險啊，聽說有暴風雨就可能翻船……’
    ‘笨，所以要買最大的船，那就不怕翻船了。’
    ‘哦。那、那萬一遇上海賊怎麼辦？海賊好像也很多的……’
    ‘不怕，帶上我的侍衛們，你的侍衛也帶上。’
    ‘對，都帶上……’
    ‘我們可以去找找到底那海上蓬萊島是不是真的存在，萬一真的被咱們找到仙山了，那多有趣啊……’
    ‘陛下，仙山上是不是有仙人啊？’
    ‘有的吧，不然為什麼叫仙山？’
    ‘那我們也會變成仙人嗎？’
    ‘變成仙人……好嗎？’
    ‘不好嗎？可以長生不老啊！’
    ‘長生不老有什麼好的？成仙了就不食人間煙火了，還要無欲無求，你就吃不到你最喜歡的桂花糖了！’
    ‘真的嗎？那我不做仙人了……’
    ‘……’
    ……
    ……
    雲晏不敢置信地看著梅子顧，“你……”
    梅子顧望著雲晏，目光變得溫柔：“你不是說過嗎？帶我去找蓬萊仙山？”